非觀點隨筆》新文盲主義

新文盲主義的觀念並不是我個人所杜撰,這是法國著名文評家托多洛夫在《失去家園的人》一書中所談到的一個議題,昆德拉在小說《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中也提過類似的概念,有關這個概念的意思很簡單:認識字,卻不讀書。如果認識字卻又不讀書,這和文盲有什麼兩樣?

羅蘭‧巴特在《文本的愉悅》一書中談到,法國的人口六千萬,讀書人口竟然只有三千萬,僅達二分之一之譜,另外二分之一在托多洛夫眼中全打入文盲行列,這比一百年前左拉和福樓拜的第二帝國時代還不如,托多洛夫遂慨嘆道:這是個文盲主義高漲的時代,因為過去優良的讀書傳統已逐漸在被揚棄。

我們必須特別強調,這裡所謂的讀書指的是讀文學,讀偉大的文學。閱讀偉大的文學,是文化和個人救贖的不二法門,透過接觸文學,平庸的生活才得以補償和改變。讀文學絕不是逃避生活,剛好相反,反而是把握生活秩序和瞻望美好未來的最佳管道,因為文學中的「虛構」透過隱喻的手法最能反映真正的現實,然後帶給人生活上不如意的最大撫慰,這是一種無可取代的最佳生存智慧,偉大文學不都是在反映這類偉大的生活真理嗎?

閱讀文學同時還是一種獨特生命風格的展現,那就是自我提昇能力的發揮。昆德拉《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筆下的女主角因為家貧不能升學而必須去咖啡館當服務生,藉此賺錢貼補家用,但她不忘時時尋空讀書,作者這麼說:「對那些一看到書本就哈欠連連的大學生來說,這種自我提昇的力量他們是無法想像的,自學者和上學讀書的人的最大差別,不在於如何讀書或知識吸收多寡的問題,而是在於生命力和自信程度的散發的問題。」

誠然,讀書從自我提昇的要求,一輩子持續不斷,最後竟形成為一種精彩的生命格調。據說古羅馬時代雄辯家西塞羅在被安東尼捕殺時,仍鎮靜如常讀著希臘悲劇《米蒂亞》,托爾斯泰離家出走決心赴死時,還在讀《卡拉馬助夫兄弟們》,文天祥在押赴刑場前一刻還在讀《論語》。這是何等超脫的生命格調啊!讀偉大文學不僅讓人心胸開闊,而且還培養冷靜寬容的生命節操──可以世故到看透一切,包括生死。

如今新文盲主義到處瀰漫,認識字而不讀書,好比長兩隻腳而不願走路一樣,都是一種遺憾。我們以前努力掃除文盲,因為文盲是社會進步的障礙,如今拜教育普及之賜,文盲不再是問題時,卻不期然又萌生另一種新文盲:認識字卻不讀書,這畢竟還是文明社會的一大缺憾。

【2007/09/12 聯合報】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fly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