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在黃線上,醫療院所內全面禁止吸煙。警告標誌,委婉的、威嚇的、依法的、違者送警都抵不過人情人性的態度堅強……

  大半月我進出在榮總醫院的重病症醫療大樓,由於焦慮又不得服用鎮定劑,由於悲傷不得不選擇暗處抽煙哭泣,由於咒詛纏身自主無力的懦弱……這些人,那些人,我們這群違法又缺乏公德心的人,較之於那些大辣辣在戶外廣場走道間抽煙的人,我們仍沒有任何藉口為自己辯護──一個個坐在輪椅上眼神空洞的老榮民、焦慮蠟燭幾頭燒的病患家屬、工作沉重壓力龐大的院內外包清潔工人……漸漸培養出無言默默相知體諒的默契。

  在嚴禁吸煙的戶外休息區,我們經常相遇,禁煙標誌對面的三張座位椅,載負著每個吸煙者無奈的壓力。

  堂而皇之在明目張膽場所的吸煙者,多是短暫停留的訪客;在少人經過的走道間吸煙的,多是長期居留院房的老人及其家屬;至於那每次面對著禁煙威嚇的中年男女,以留院陪伺照顧病者的人居多。還有一處吸煙秘密處所──一般醫護人員和訪客都不會躲在那兒抽煙,美麗走道盡頭轉角的垃圾堆旁,那是清潔工人才知道的吸煙區。

  剛開始,我躲在清潔工人專屬的吸煙區偷抽,因為那裏昏暗又骯髒,適合悲傷的哀調、茫然的灰色輕煙裊裊向天泣禱,他們允許我坐在固定的矮圓石柱上,並教我如何「消滅證據」。但蚊子菩薩總來叮嚀我:不能坐太久,且從暗處走出來與人撞見,總像在做著什麼偷偷摸摸不可示人的事。

  很快我發現電梯迎面的戶外休息區,大家都在那特別標示禁煙的地方抽煙,很諷刺的,還不只是貼在牆上的禁煙海報,海報下方的垃圾桶上有個「煙塚」,吸完煙往盆裏頭一插,把擔憂埋葬掉一些、把愁慮埋葬掉一些、把所有煩心躁肝的有的沒有的有一些沒一些地埋葬掉一些,還有痛哭的淚水,在煙陣中被吸乾,我們重重的吐一口氣,也許吐掉殘餘口腔內的煙味和窒悶在胸口上的壓力……

  七月過去了,煙蠱的力量愈來愈弱,除了我的手指依戀牠在指間的感覺,我的氣管與肺開始抗拒牠的操縱了,我的理性開始回過頭來狠狠地瞪視我,於是,傍晚和母親交班離開醫院時,我聞到煙味了,那是令我嫌惡的嗅覺回傳……

  這段依賴煙蠱的日子,隨著垃圾場上方的一小口藍天飄散離脫,獨剩羽狀般的黏白稠痰在喉間垂死掙扎。


-2007-09-11-



 幽靜小道,是老人們的吸煙場。

 直行是垃圾場,左轉進入病房大樓。

 秘密通道。
 有遮雨棚呢,下雨也不怕!

 我的吸煙座椅。
  躲在凹處,只有清潔工人會發現。
 

 病房大樓電梯旁的標語。
 

 嚴正警告。
 

 禁煙標示和大煙灰缸。
 

 煙塚。
 

 由裏往外拍。

休息區座位附近的通風管,實在太像一根有造型的煙了。
狹縫中的一口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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