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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  緣


年輕時的大伯,戴著粗邊圓型黑框眼鏡,還有五四書生的模樣。當時村子裡識字的人不多,何況還去日本留過學的。

印象中,有時會有村人拿信來請大伯幫忙看、幫忙回信
……幾年前,曾看過一部大陸電影「那山‧那人‧那狗」,片中的老郵差帶著即將接棒的兒子攀山越嶺到處去送信,有一幕是他給失明的老婆婆唸信....瞬間也讓我想起了大伯……
 



大伯在世時,跟小孩子很少互動。他是個「酒鬼」──大伯母都這麼唾罵他。他每天起床拜完天公爐、拜過觀世音菩薩像和祖先牌位後,就坐在大廳倒一小碗米酒先喝了起來;晚飯後睡前,也是這樣。白天田裡的工作,經常因為他在柑仔店跟人喝酒聊天而誤了;有時阿嬤差他去鎮上採買東西,半途上柑仔店的朋友招呼:喝一杯再走吧……他又醉醺醺啥事都沒辦錢也花光光地回來了。

因為喝醉騎鐵馬騎到田裡去的事也是常有的。阿嬤怎麼唸他都沒用,大家都說他酒精中毒戒不掉了,因為這樣,同院子的堂伯叔嬸也都盡量避開他;不過,他清醒時總坐在通鋪旁讀冊,非常認真的逐字逐頁的翻讀著武俠小說或藝文春秋或其他什麼的──小時鄉下識字的人不多,於是大伯總讓我有莫名地好奇感──是有學問的人哦……他的腦海裡,都在想些什麼?他孤獨的內心,會是什麼樣的世界呢?

大伯過世後,我跟他的「緣份」才真正開始──親戚裡,沒人像我這麼頻繁的夢到他。其實我對他沒什麼深刻的印象,說好奇,往往也只在想起的那一剎那,很快便拋忘了。

可是我常在夢裡遇到他,清清楚楚的──一回,大家在稻埕上給他辦喪事,我在大門樓旁遇到他,我驚訝的說:「大伯,你怎麼還在這裡?原來你還沒走哇……」,他一把拉低我的身子,躲在土垛後頭,悄聲地:「噓──,別讓他們知道我躲在這裡……」。那時候的大伯,臉上有躲貓貓的表情,頑皮得就是個小男孩。

還有一回,在古老的村鎮上,我在街上遇到他,他帶我到他住的大宅院,裏頭好熱鬧喔,原來住了許多跟他一樣的老老小小,有在對拳練武術的、有在下棋或喝茶聊天的……大伯跟我坐在石臺上,他說:他現在過得很快樂……

我跟阿爸說這些夢,我說:夢裏的大伯都很快樂呢。阿爸說:他快樂就好了……欲言又止──阿爸約略知道一些大伯的心事吧?!





這天突然地想起大伯,因為前兩天不小心發現一本編譯於大正十四年、昭和十七年九月一日由三省堂編輯所新訂發行的英日字典,定價日幣貳圓參拾錢,上頭還有大伯用鉛筆簽的名字和蓋的紅印章──原來是大伯在日本求學時買的字典,是古董耶!昨天我跟阿爸提起我的新發現,阿爸回答說:現在你才知道你大伯其實很有學問的,你瞧那字典上頭用鉛筆打勾的就是他做的記號
……。

那字典現在是阿爸在用──阿爸很強調這點,強調字典雖舊,但直到現在還很實用,大伯對書很懂挑買的──阿爸也是念舊的人,他也記得字典上有大伯的簽名和印章,模糊的大伯的名字,因為那時候只有鉛筆可以用,我翻看印刷精緻圖文清晰的這本字典,覺得和大伯神秘的世界有著奇妙的連結
……

他好久沒來夢裏看我了,而我相信,現在的大伯不管在哪裡,都會過得很快樂了
……


-2006-0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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