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 酒 館

 圖：雷卡米耶夫人的肖像 Portrait of Madame Recamier

謎樣的絕世美人

警察首長約瑟夫．扶歇登門拜訪了位於巴黎庫里西路的雷卡米耶夫人的「沙龍」（巴黎的名流們在上流婦女的家中聚會時所用的客廳）。這是發生在拿破崙登基的翌年，即一八○五年的事。雷卡米耶夫人是當時社交界的風雲人物。很多男人，如普魯士的王子奧古斯都、作家邦加曼．康士坦和夏都布里安、歷史家安貝爾、哲學家巴蘭休……等等，都曾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警察首長扶歇是一位被傳記作家休帖芳．朱瓦伊亞形容為「職業的叛徒」、「變色龍般的人物」和「有著如死魚般的惺忪睡眼」的男人。因此，就算是陰錯陽差也絕不可能使女人心動，其實，他只不過是奉了皇帝的命令，前去擔任一位蹩腳的說客而已。

「皇帝陞下一直無法忘懷妳。雖然，因為妳和陞下的敵對者親近而使他非常生氣，但是，他對妳個人的感情卻絲毫沒有責怪的意思。」

法蘭西劇院的包廂裡，拿破崙興緻勃勃地將望遠鏡對著她，人們就開始竊竊私語著：「雷卡米耶夫人受皇帝寵愛的日子近了。」

「大概不會再反對了吧?這次求愛的並不是我，而是皇帝本人哪！」

但是，面對著再三逼迫的扶歇，她卻不停地說：「不！」

後來，她一度還被拿破崙以「危險思想犯」的罪名逐出巴黎。大概，這就是當權者在得不到希望的愛情時，使用的一種報復手段吧！

她的美麗無與倫比，過繼給她作養女的姪女描述說：


    娉婷優雅的身段

    骨肉勻稱的螓首與雙肩

    小巧絳紅的櫻唇

    珍珠般的皓齒

    修長動人的臂腕

    自然卷由約栗色秀髮

    纖細端正的法國式鼻樑

    光潤柔滑的肌膚

    純真而透著淘氣的表情


——大衛將如此洋溢著清麗氣質的姿容，描繪在畫布上，這就是雷卡米耶夫人最絢爛耀眼的二十三歲時的肖像畫。

美女常以戀愛為樂，但是卻不獻出她的真情，如果借用曾出入沙龍的批評家珊德．布卜的話，她「將所有的一切留駐於春天」，從來不知有「愛慾的夏」與「倦怠的秋」。

雷卡米耶夫人不單單只是美艷絕倫而已，她還是一個充滿了謎樣的女人。


沙龍的白花

舊名為茱麗葉，貝那（Julie Bernard）的雷卡米耶夫人，於一七七七年十二月，出生在法國里昂一名公證人的家中。她的幼年是在修道院中渡過的。一七九三年，和同樣出身於里昂的銀行家傑克．雷米卡耶結婚，當年，她的丈夫已四十二歲，茱麗葉卻只有十五歲。

年輕的雷卡米耶夫人，得力於丈夫財富的支持，在巴黎的秀榭．丹唐及庫里西的宅邸內開設了沙龍。不久，她就超越了後來成為拿破崙妻子的波爾涅夫人（即約瑟芬），成為社交界的風雲人物。

革命的緊張情勢消逝之後，女性們開始對於開放而具有古代希臘風格的服飾趨之若鶩。儘管雷卡米耶夫人是走在流行的尖端，然而由於嫌惡燦爛奪目的色彩，所以日常的穿著都以白色為主，就連佩戴物也只限於珍珠。

有一種沙發，被稱為「雷卡米耶」，因為這種形狀像船而沒有靠背的長條形沙發，是她帶動而流行起來的。沙龍中的她，經常都以嫵媚的姿態橫臥在那條「小舟」上。

拿破崙的弟弟流西安．伯納帕多最先向她傳遞火熱的情書，剛結婚不久的她將情書拿給丈夫過目，所得到的忠告是：「千萬別讓那個人絕望，但是，也不能給他任何的東西。」就是要她保持若即若離的態度，結果，這就成了她以後用來談戀愛的手法了。

和她有關的純潔神話，繼續不斷地流傳著，法語中有所謂「白色的結婚」一辭，相傳，她和她丈夫就是這種形式上的婚姻而已。

儘管，甚至有人懷疑是「身體上的缺陷」造成的，但是，卻另外有幾位傳記作家認為：「茱麗葉的丈夫，不就是她的親生父親嗎？」

他們兩人是在路易十六和瑪麗．安東尼被處刑的那一年結婚的。因為，就算身為一個富裕的銀行家，也無法保障明日的生命安全，所以，他選擇了一個自己所疼愛的私生女，準備在危險的情況下，由她以妻子的名義來繼承財產，用意大致是如此。

我在巴黎和撰寫過「雷卡米耶夫人」長篇論文的法蘭西斯學院會員，多．卡斯特魯見過面，據說，他的祖先是雷卡米耶夫人的朋友。

「茱麗葉的丈夫雷卡米耶，的確和她那美麗的母親貝娜有著曖昧關係，至於，他到底是不是茱麗葉的生父，就沒有確切的證據了。」


一次異國的邂逅

瑞士日內瓦郊外的雷曼湖邊，有一個叫做科佩的古老小鎮，那兒留存著一幢館邸，是屬於雷卡米耶夫人的莫逆之交，也是與拿破崙對立的女文學家斯塔魯（Staël）的住所。

雷卡米耶夫人經常來這裡，並且在這兒演出了一幕幾乎改寫她一生的戲。

三十九歲那一年的夏天，她在館邸內邂逅了普魯士王子奧古斯都，出人意外的，她竟然正正經經地談起了戀愛。

她甚至和王子交換了結婚誓約書，並向丈夫提出離婚的要求，可是，卻遭到丈夫的反對，為了這件事，她焦慮得幾乎想要自殺。結果，還是只好要求奧古斯都割捨這段戀情。

對於那位毫不死心的王子，她送了一幅由大衛的弟子傑拉（Gerard）所描繪的肖像畫給他作紀念，在往後的三十幾年裡，這幅畫一直都和王子形影不離。一八四四年，王子去世之後，才依照他的遺言被送回到雷卡米耶夫人的住處。


後半生的繾綣戀情

塞納河左岸的聖傑曼地區，本來有一座阿貝伊．渥．波瓦修道院，以及附屬的公寓。一八一九年，雷卡米耶夫人在她先生二度破產之後，就遷居到這幢公寓來，並且，在此渡過了三十年樸素的生活。

她的後半生與浪漫主義作家兼外交官夏都布里安（Chateauleriand）度過一段靜謐恩愛的日子。在晚年的告白中，她提到：

「在科佩約兩個禮拜的戀情，以及在阿貝伊與夏都布里安共渡的頭兩年，是我一生當中僅有的美好回憶。」

他們兩人是在巴黎郊外、綠蔭深濃的香提森林裡譜出戀曲的，當時，夏都布里安五十歲，而雷卡米耶夫人則是風韻猶存的四十歲。之後，她給依然韻事頻傳的情人信中寫著：


「香提的往事可曾忘懷？」

「我的愛情、我的生命、我的心靈，已經完完全全地屬於你了。」


夏都布里安在巴黎時，每天都必定前往阿貝伊．渥．波瓦，他穿著藍色或醬色的大禮服，鈕扣的洞裡插著鮮花，手中持著黑檀木柄的細手杖。準時在下午兩點半抵達阿貝伊。

不久，他因風濕病而不良於行，而她也罹患了白內障。在風燭殘年中，夏都布里安因為妻子去世，而向寡居的雷卡米耶夫人求婚。然而，她的回答依然是「不」。

「如果我更為年輕的話，將會很樂意地為你獻上我的一生。」
 
翌年，夏都布里安就撒手人寰了。文學家雨果寫著：「那真是一個令人不忍卒睹的淒慘場面，雙目已經失明的女人。倉皇地探索著已經沒有知覺的男人，突然之間，兩個人的手終於緊緊地握在一起。」

翌年（一八四九年），霍亂在巴黎大肆流行。五月，她因為受到感染，也結束了七十一歲的生命。


雷卡米耶路

巴黎蒙馬特墓園中，有一個小巧的雷卡米耶夫人之墓。墓石上殘留著一朵枯萎的花，還有一朵已經褪色的人造菊花。

雷卡米耶夫人既不是文學家也不是藝術家，又由於她從未藉著美色來改變國家命運，所以也不致於像「妲己」一樣地成為悲劇的女主角，直到今天，她只是以法國美人的形象，繼續地存活在人們的心中。

阿貝伊．渥．波瓦，在本世紀初被拆毀了，但是，在那片遺跡上，現在還保留著一條專供步行者使用的街道——「雷卡米耶路」。

街道內有一家名為「雷卡米耶」的一流餐館，店裡的酒杯和餐盤上，都印著傑拉所作的肖像畫縮圖，街的盡頭是一個小型的公園，我去探訪的時候，滿園的石南花正在雜然並立的篠懸木和七葉木之間怒放著。

傑克．路易．大衛 Jacques Louis DAVID（1748～1825年） 

在法國樹立了新古典主義，並培植出安格爾（Ingres）與傑拉（Gerard）等繼承人。曾於革命期間加入了激進派的活動，到了拿破崙的帝政時代則成宮廷的首席畫家，但是，後來卻隨著王權復辟而亡命比利時。代表作有「拿破崙的加冕典禮」（The Coronation Of Napoleon)。而「雷卡米耶夫人的肖像」則未完成，並留存在畫室裡。


── 以上摘自《世界名畫之旅１》(文庫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