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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奧斯卡.可哥須卡 Oskar KOKOSCHKA--風的新娘 Die Windsbraut

愛的姿容下潛藏的悲哀

不論任何時代,總有一些反映當代風味的女性,給與藝術家們創造的泉源。但是,無疑地能夠像「風的新娘」作品中的阿爾瑪(Alma)一般,吸引了眾多藝術家,激發他們靈感的女性就非常少了。
阿爾瑪第一任丈夫是作曲家哥斯塔夫.馬勒(Gustav Mahler);第二任丈夫是有近代建築之父頭銜的葛羅裴斯(Gropius);第三任丈夫是德國的表現主義代表作家威爾費爾(Werfel),都是近代音樂、建築、文學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她的伴侶中唯獨缺乏「美術」界的人物。

而事實上,填補這一缺憾而與之迸發激戀的人,就是描繪這幅畫的維也納畫家奧斯卡.可哥須卡。

一九一二年四月,可哥須卡應一名女性之邀,為她繪肖像而前往拜訪。
剛死了第一任丈夫馬勒的阿爾瑪穿著喪服,沉鬱哀傷,當時她三十二歲,舉手投足,自成風韻。

可哥須卡在紙上畫下阿爾瑪的側面:深邃的雙眸、直挺的鼻樑、表現著豐腴與成熟的雙頰。

這位年輕人如火的眼光和躊躇的神情已經被她察覺。阿爾瑪請求畫家的允許,開始彈鋼琴,可哥須卡想要畫下這個姿態,阿爾瑪卻突然猛咳起來,掩在嘴上的手帕沾著血跡。

兩個人同時站了起來,可哥須卡順勢緊抱阿爾瑪,而後匆匆離去。

不久,阿爾瑪接到可哥須卡的來信:

「請做我終生的伴侶好嗎?」

這位寡婦應允了年紀甚輕的追求者。後來的兩年,他們兩人旅遊瑞士、義大利,感情日增。「風的新娘」就是在旅途中萌生的構想,完成於兩人愛情的巔峰。

——但是,這幅畫果真沒有悲傷的色調嗎?

明亮的月影照著一對乘坐小舟的恩愛戀人,女人滿足地閉著雙眼,男人睜著眼睛,在他那空虛的眼神中,沒有不安與悲愁的顏色。但仔細看來,海在黑暗中洶湧,揚起令人不悅的波濤,風中帶有狂暴的徵狀。

不久,可哥須卡就遇上了這幅畫裏暗示的預兆。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後,可哥須卡賣了這幅畫用來買馬,驅赴戰場並嚴重負傷。而阿爾瑪和第二任丈夫葛羅裴斯結婚,與可哥須卡的愛情終告破滅。


馬勒的妻子


阿爾瑪的父親出身貴族,是著名的畫家,但是很早就去世,母親和丈夫的弟子結婚,只有音樂能夠安慰她寂寞的少女芳心。                       圖:阿爾瑪

亭亭玉立的阿爾瑪周圍曾有許多藝術家來來去去,她的初戀情人是畫家克利特。克利特窮追著前往義大利旅行的阿爾瑪,立下了山盟海誓。但是,阿爾瑪的母親看了她的日記,驚於克利特已吻過阿爾瑪,就立刻阻撓女兒這段過早的戀情。

阿爾瑪最初的結婚對象是維也納國立歌劇院的導演——馬勒,已經享有盛名的馬勒,正值他生涯的最盛期,陸續發表了好幾篇充滿革新風氣的交響曲。

但是,這八年半的婚姻生活並不見得幸福。一位熟知阿爾瑪,身為國際馬勒協會會長的艾念先生說:

「阿爾瑪具有音樂才華,曾向傑恩.貝爾克(Arnold Schönberg)學習音樂,通曉新興音樂潮流,但是馬勒卻要求她專務妻子這個角色,不准她作曲。雖然馬勒後來發現了阿爾瑪的才氣,並鼓勵她作曲,可是已經太遲了。」

因夫妻不睦而煩惱的馬勒,曾接受當時住在維也納的佛洛依德的精神分析,結論是馬勒要求妻子扮演他不幸的母親的角色,相反地,妻子則要求丈夫扮演父親的角色。

妻子的心已冷卻。

才能被壓抑的阿爾瑪自此想要扮演「妻子」,自己不去創作,藉由男人來引發創造力的生活方式,這也許是她在與馬勒的不幸婚姻中找到的一點安慰吧。

在維也納的咖啡室會見了馬勒和阿爾瑪的孫女,她用纖細的手指把頭髮撥往耳後,一邊說道:「我的祖母是個性情溫柔又具強人個性的人,每當我做惡夢時,只要一想到祖母的容顏就不再哭泣。」她又說:

「她非常喜歡祖父的曲子,尤其是第四與第七曲。當然我也聽說過他們之問的種種。不過,我相信祖母是給予許多藝術家靈感的女神,而且,非她莫屬……。」


與叛逆者的戀情


向來以強烈的表現和挑戰性言辭驚動維也納的可哥須卡,在馬勒去世的第二年和阿爾瑪相遇。在可哥須卡的家鄉——佩黑拉倫,擔任可哥須卡資料保管所所長的溫凱朗先生說:

「阿爾瑪為了丈夫而犧牲一切,馬勒死後,她感受到意料之外的自由,而她之所以會和這位維也納的叛逆者相戀,可能就是這種心態造成的。」

「阿爾瑪給予可哥須卡極大的影響,他那個時期的作品,幾乎都可以看到阿爾瑪的影子。」

他們兩人為什麼會分開呢?溫凱朗說:

「可哥須卡也要求著阿爾瑪的母性,他一直催促阿爾瑪結婚,可是阿爾瑪喜歡自由,不斷地旅行,使可哥須卡倍受疑心和嫉妒的折磨。」

「一九一四年,阿爾瑪懷了可哥須卡的孩子,他很希望有個孩子,可是阿爾瑪卻不要,她雖然已經有了社會地位,但是她大概更怕失去她女神的地位。阿爾瑪本就是個對人生貪求無厭的人。這時世界大戰爆發,可哥須卡絕望之餘,投筆從戒。」

根據溫凱朗的研究,「風的新娘」最初採用熱情的紅色色調,後來隨著可哥須卡和阿爾瑪感情上產生的裂痕,改而採用帶有悲劇意味的藍。



我接受溫凱朗的建議,走訪漢堡的工藝美術館,那兒藏有六面可哥須卡送給阿爾瑪的扇子,其中一面扇子就是「風的新娘」的初步構想。桑德爾館長一面展示扇子一面對我們說:

「可哥須卡在阿爾瑪的生日或耶誕節的時候送她扇子,「風的新娘」那面原構想的扇子,是一九一三年阿爾瑪生日時獲贈的。」

那面扇子左上方記有日期「一九一三年四月」,當時兩人正一起前往拿波里(Napoli)旅行。扇子上亦是有關旅遊的圖案,左邊是乘著馬車出發的情景,中央是抱在一起的兩個人,右方則描繪看戲的情景。

他們兩人於拿波里時,住在一問可以看見維蘇威火山的房間。一日起了風暴,海灣裏波濤洶湧,可哥須卡受到這情景的激發而把兩人的影像留在扇子上。

這幅繪於愛情沸點的畫,沒有陰影,色調清晰,男人也閉著雙眼躺在小舟中,可哥須卡自認為這繪畫好比是「用比喻文詞所寫的情書。」

但是,好景不長。當「風的新娘」的色調開始改變時,可哥須卡已經預見愛情的終結。


最後的情書


我在比利時參觀了紀念可哥須卡百年誕辰的展覽會。其中一幅畫留給我微妙的印象,那就是繪於一九一一年的「藍女」,微妙之處在於她的表情,毫無生氣、目光空洞。

我被主辦展覽會的研究員邁亞的話所震懾,他說:

「其實,這幅畫的模特兒是個人形。在大戰中負傷的可哥須卡,於一九一八年函請慕尼黑的女性人形師製作一個和阿爾瑪一般大的人形,那封指示詳盡的信還留存著,內容不外乎使用最高級的布料,頭髮必須維妙維肖……等等。」

「他為人形畫上五官,無論看戲或吃飯時都帶在身邊,簡直有點病態,但是,因為阿爾瑪不能成為他所希望的,所以他必須要有一個符合自己理想的人形以替代啊!」

阿爾瑪和可哥須卡分別後,也陷入失去愛人的空白裏,於是和建築家葛羅裴斯結婚。但是這婚姻亦維繫不長,不久後她又開始了與作家威爾費爾的關係。邁亞先生以極為確信的語調說:

「但是,我想阿爾瑪和可哥須卡分手後,還是彼此相愛的。」

我走訪了瑞士日內瓦湖畔的墨爾奴堡村,向晚年與可哥須卡成婚的奧爾達夫人尋問阿爾瑪的事情。雖然我知道這很不禮貌,但夫人卻和言悅色地回答了我冒失的詢問:

「她是個美人,我曉得她一直是羣眾的焦點,吸引了許多藝術家。但是,可哥須卡太年輕了,他把理想的形象加諸在阿爾瑪身上,急切追求地,以致於一無所得。」

「一九五三年可哥須卡和我前往紐約,他打電話給戰時流亡並定居於紐約的阿爾瑪,但據我所知,他們並未謀面。也許他怕因此破壞了阿爾瑪在他心中的印象。」

臨去前,奧爾達夫人帶我參觀可哥須卡生前的畫室,架上有古老的月曆複製畫,她凝視「風的新娘」良久,嘆息道:                               圖:奧斯卡.可哥須卡

「好喜歡這幅畫!」

我飛往美國,拜訪費城的賓夕法尼亞大學圖書館,阿爾瑪於第二次世界大戰中,隨猶太籍的丈夫威爾費爾前來美國度過晚年,當我看著阿爾瑪終生保存的可哥須卡的一束信件時,有一枚紙片飄落下來,是一九六四年二月(即阿爾瑪死前十個月拍來的電報),寫著:

「我最親愛的阿爾瑪,在巴塞爾(Basel)的作品「風的新娘」,把我們永遠結合在一起。」

這就是可哥須卡寫給阿爾瑪的最後一封情書。



愛與死

修尼茲勒(Schnitzler)的短篇小說「死」,其主題並非描寫一個人的死亡,而是瀕臨死亡時的人性反應。

修尼茲勒的作品,即使並不直接談到死亡,死亡也都扮演著極重要的角色,其代表作「戀愛慾望」描寫以遊戲態度開端的愛情,最後以死告終,「令娘」描寫為了挽救父親的名譽,而在男人面前赤身露體的女兒,最後選擇死亡。在大膽描寫性愛百態而招致醜名的修尼茲勒世界中,他的愛情遊戲也同時醞釀了死的意識。

實際上這種愛與死,除了可說是修尼茲勒所有作品所強調的中心思想,也可以說是他那個世紀末期的維也納。感官性和死亡的影子,幾乎是那個時期維也納最活躍的藝術家,像馬勒、克里特、席萊等人最顯著的特色。而在現實世界裏,也正如電影「泡沫戀情」之類的悲劇中所詮釋的,愛的陶醉就聯結著死亡世界,稱為「天下們的戀人」的阿爾瑪奔放的維也納,正是一個這樣的城市。


── 以上摘自《世界名畫之旅5》(文庫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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