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街角的神秘與憂鬱(Mystery and Melancholy of a Street)-1914
似曾相識的景致
斜陽照射的街角上;有一少女手持圈環(玩具)奔馳而去。灰暗的天空下一面旗子正在飄動。右邊建築物的對面是個廣場;同時似乎還立著一尊銅像,只見其長影。被影子牽著跑的少女,其存在感顯得相當沉默,好像少女本身就是個影子。正前方的空馬車彷彿在等待什麼?此畫乍看之下雖然十分寫實,但仍非所謂的具像畫,建築物及馬車均被單純化,如同夢中的景物一般。
「街角的神祕與憂鬱」是奇里柯的代表作之一,一九一○年代的奇里柯不斷地畫著組合了街角、廣場、銅像、車站、塔、靜物的繪畫。
這種畫固然奇怪,但是,內心律動與一連串繪畫所發出的頻率能夠契合的人,一定會被它那種與其他畫家作品截然不同的特質所感動。
很多人認為他的畫「觸及本身存在感的最深處」、「喚起幼時體驗的不安與寂寞之感」。畫的世界與欣賞者的心在極深沉處合而為一。這種畫充滿了詭異,它需要與觀眾進行不同於印象派(Impressionisism)的內心交流。
許多人經常會在看到畫時產生一種「曾經在那兒見過」的印象,精神分析上有「既視感」、「既體驗感」等用語,也就是對自己目前所在的環境,所見的情景產生似曾相識的感覺,可是對於其發生的時間及確實性則毫無把握。
奇里柯的畫即喚起近似既視感的反應,仔細端詳畫中的街角,久而久之,自己對於其景物、氣氛會重生曾經經歷的感覺。
於是奇里柯將此類畫稱之為形而上繪畫。奇里柯的遺孀伊莎貝拉描述,那就是「超越五官的感受,而表現事物的本質」。
奇里柯畫中的秘密是什麼呢?是否在他生活過的希臘或義大利某處,存在著所謂充滿奇異氣氛的街角?如果能到那個地方去,或許能有所體悟吧!於是我拜讀了他親筆寫的《回憶錄》。
托利諾(Torino)的街道
奇里柯晚年所發表的《回憶錄》當中,由他對幼時的記憶中可探討出有些地方與其畫中的秘密有著連帶關係。我認為以描述北義大利的托利諾一文是本畫最重要的關鍵。奇里柯寫到了他景仰的哲學家尼采的著作——孤獨的情懷與托利諾街的關係:
「其實他的情懷是來自於秋日午後的氣氛。那時,天空澄澈無雲,太陽比夏季時低斜得多,所以影子都拖得長長的,而義大利諸城鎮中最容易產生這種景象的就是托利諾了。」
清新的空氣、斜陽、長影是奇里柯畫中所有的景物嗎?於是我實地拜訪了北義大利的古都——托利諾。
位於波河畔的舊薩瓦(Savoie)王國首都托利諾,可遠眺阿爾卑斯山,其市中心是條乾淨而冷清的街道。牆壁的顏色一律是薩瓦王室所用的黃褐色。大部分的通道及廣場都排列著石造的迴廊與拱門。
在一個行人稀少的週日下午,我在王宮通往波河的波大道一帶步行,迴廊的影子端端正正地射落在道路上。通過一條略暗的小徑後,眼前壑然呈現明亮寬闊的廣場。這兒是托利諾中心聖卡羅廣場。正中央立有一尊銅像。彷彿就是奇里柯畫中的光景。
聽說奧古斯都廣場也有奇里柯畫中的景致可尋,因此我也跑了一趟奧古斯都廣場。那兒有古羅馬的遺跡和城門。
在砌著紅黑色磚塊的城壁及塔上並排著黑漆漆的拱形窗。從上面的窗子可以看到浮著白雲的天空。旁邊列著奧古斯都皇帝的青銅像。面對銅像並抬頭仰望時,可以用手框出宛似奇里柯畫中的那一景。但是,卻怎麼也感受不到那深嵌在腦海中的「奇里柯的世界」。
不同於畫中的世界
對我而言,被奇里柯的繪畫中所誘發的並非幼時的記憶或是氣氛。
它喚起的記憶是長夏裡,一邊望著多石壁的街角,一面自問「到底什麼時候太陽才下山?」或是,秋天的陽光像迷了路的孩子,盤桓在百貨公司的頂樓上。但卻沒有兒時記憶中的酸甜。
我佇立於托利諾鎮,即奇里柯陰鬱的繪畫舞臺上,卻無法感受到「奇里柯的世界」。這或許是廿世紀初與現在的時代大不相同吧。又或許是建築物的裝飾、車及人的噪音的緣故吧。又或是我並非回憶錄中所述的「某一個秋天的午後」來的吧。
在來托利諾之前,我循著回憶錄所述,前後走訪了奇里柯的故——希臘港都伯羅斯(Bolos)、雅典、羅馬、威尼斯等地。任何一處均讓我感到同樣的失望。風景雖相似,但卻全然不同於奇里柯的畫中世界。那個境界好像僅存在天才的畫裡面。
冰山季中的市街廣場和道路
拜讀《回憶錄》時所以會持有「在現實層面中,說不定會有令人感受奇里柯世界的地方存在?」的想法,完全是由於我確曾有過這麼一次經驗使然。
那是在一九六八年,地點在南極的某一角落。昭和基地的北邊有個叫福洛桑加的冰河。數百年,數千年前降下的冰雪凝固而成的大陸冰床,緩緩地流住海面而形成今日的冰山。
早春,海面冰塊尚末動搖之際,我乘著雪橇來到這兒。當時氣溫攝氏零下二十度,冰塊堅硬如水泥。無數的桌狀冰山一直延伸到外海。
休息時間我離開同伴進入迷宮般的冰山群之間。
兩側高度約二十~三十公尺的桌狀冰山峭壁一直綿延著,轉個彎可以走到一個被冰山包圍的冰原上。有如中庭般的冰原,其半邊是陰暗的,只有另半邊可以見到陽光,在陽光投射之下閃爍著略帶金黃的光澤。這個冰的廣場極其靜寂。除了因低溫而變硬的塑膠禦寒外套頻頻作響外,沒有任何聲響。我產生一種無法言喻的懷想:「很久很久以前我來過這兒。」其實沒有那回事,等我回到雪上,才想到那是得自奇里柯的畫中印象。
寂靜以及盤旋於南極低空下的早春陽光製造的光影,使我憶起奇里柯的畫。
沒有人的地方
在羅馬,與一位研究奇里柯的專家莫里梭.法吉羅.德拉魯柯會面時,我把在南極冰山群的體驗作了一番敘述。
他說:「奇里柯的風景畫中廣場、道路、車站等具體形態的呈現,既不是現實生活中的畫面,也不可能存在於現實生活中。他只是借用街景,來描繪非人世的世界。」
「另一方面,你在南極的冰山群中感受到市街廣場和道路,但那畢竟不是人類生活的空間。在那種地方感覺到奇里柯的世界是極為正常的。」
無論是奇里柯畫中的街道或冰山群「街道」,乍看之下都是人類生活的場所,其實不然。相同的只是斜陽和廣場等外觀條件罷了。
奇里柯(Chirico)與超現實主義
伊夫.譚基(Yves Tanguy)是一名生於法國的美國畫家。同時也是超現實主義畫派的一員。促使他成為畫家的動機傳說如下: 當他在巴黎搭乘公車,並站在靠後方的立位時,突然看見街角的商店裡,放著一幅詭異的畫,於是他急忙奔下車去,一看之下原來是奇里柯的作品。深受該畫感動的譚基,當場就決定要成為一個畫家。
類似的傳說也發生於超現實主義詩人安德烈‧布雷頓(Andrè Breton)的身上。他也一樣是由巴士飛馳而下,或許根本上是同一件事,然而卻由於誤傳而導致兩種傳說。但是,無論如何,這個傳說仍是象徵著,對於超現實主義藝術家們而言,奇里柯的影響力是何其大矣。
事實上,就是對其他超現實主義者而言,奇里柯的存在是具有決定性的,據傳,在麥克斯.恩斯特(Max Ernst)年輕的時候,於某書店中看到奇里柯的複製品後決定了往後的目標。就瑪格麗特而言,據說是看了友人的奇里柯複製品才發現所謂的「新視覺構想」的。就奇里柯本身而言,他是超現實主義的一條線,而就歷史來看,他實在是超現實主義之父。
─ ─以上摘自《世界名畫之旅2》( 文庫出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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