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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奚淞畫作《釋迦下山》,油畫,麻布,162×112cm,1999年
就以我經常在新店山頭散步所得的經驗,
我在《釋迦下山》一作中,把畫面處理出呈對角斜線狀的山林之光,
使修行沙門的前途泥徑,照耀成一片黃金。
「愛念隨交往而來,而痛苦伴隨愛念產生;看到渴愛帶來危險,讓他像獨角犀牛般孤獨漫遊……拋棄在家人所有,猶如畫度樹葉落盡;果斷斬除在家人束縛,讓他像獨角犀牛般孤獨漫遊……如果得不到有智慧的朋友、品行端正的同伴,就該像國王拋棄征服的王國,像獨角犀牛般孤獨漫遊……」
《經集》的〈犀牛角經〉中,有如上詩偈,傳達出古印度沙門在山間林下獨自修行、追求生命真諦的面貌。
紀元五、六世紀的印度,正值社會急遽轉型、思想百家競出的時代。從《吠陀經》演變到《奧義書》,印度人對所謂「法──生命世間存在真相」,展現出廣大而熾烈的熱情探索活動。原本由婆羅門階級所掌持、重儀軌形式的神教信仰已不能滿足所有人。當時的「沙門」,便是指那些脫離傳統形式化神祇信仰、具革新性格的修行人。
出家後,悉達多成為沙門。六年的修行期間,他起初曾追隨兩位老師──阿羅邏迦藍和優陀羅羅摩子,學會不同層面的深入禪定方法。美好的定境,並未帶給他「苦惱解脫」的完滿智慧。拜別老師,他繼續孤獨前行。
在摩揭陀國、迦耶地方,有一處叫「苦行林」所在,許多沙門在那裏進行苦行修煉。他們相信:用減弱身體欲念的方式,可以獲得精神的自由。悉達多在苦行林,開始了長期包括抑制呼吸、漸進斷食、完全斷食等苦行方法。而後,他身體衰弱到了極點。
「我身體弱如燈芯草、股突如駱駝背、脊椎骨如粒粒串珠、肋骨像破屋殘椽;我眼珠陷落眼眶,如同沉入深水的星星;當撫摸肚皮,我竟觸到了背脊骨……大小便時,我會因站立不穩而跌倒,必須使勁捶打自己肢體,才能回復知覺。」
經過嚴苛苦行後,他發現即使肉體百般受苦,並無智慧升起。雖說求道之心依然旺盛,而內在煩惱卻不斷以心魔幻相,向身體瀕臨衰竭的他提出種種誘惑:「拚死求道有什麼益處?活著比死好。放棄修行,盡情享受人生罷!」
不理會心魔糾纏,悉達多搖搖晃晃來到尼連禪河邊。用雙手掬水,清滌自己積垢如鱗片的身體。清涼的河水自頭頂流灌而下……啊,是遠方的船伕在唱曲、還是由悉達多內心忽然浮起了一首歌?歌,是這樣唱的:
「弦張太緊會繃斷,太鬆不能發出聲音;要調理得不鬆不緊,巧妙地將琴弦撥動。」
他明白了。
世人傾向於兩邊,非樂行即苦行;兩邊俱與修行無益,悉達多將採取「不鬆不緊、不急不緩」的中道行。
潔淨身體後,他在尼連禪河、清風吹拂的河灘上,悠然憶起童年。那年「王耕節」,他曾在一棵美麗的大樹下靜坐。「對了,去尋找一棵有足夠蔭遮的畢缽羅樹罷。」
也就在尼連禪河畔,放棄苦行的悉達多,接受牧羊女蘇嘉塔的乳糜供養。這是一種調和米、麥、蜜、奶做成的美味滋養食物。享受過乳糜的悉達多,煥發起全新精神,準備新階段的修行。
一九九九年我繪《釋迦下山》時,技法較先前熟練,落筆也較快。褐紅、金黃、翠綠、藍紫,跳躍出一片陽光山林景象。
彼時,悉達多已在接受牧羊女奶糜後,調理好虛弱的身體。於是他來到迦耶一帶山頭,重新尋找下一個修行場所。
他原本是大可以隱居在幽靜深山中的。然而就在這被後人稱之為「前正覺山」的所在,悉達多眺望潺潺蜿蜒的尼連禪河,以及河畔枝葉豐美的畢缽羅樹。悉達多決定下山前去。
後世學佛者如我,遙想當年悉達多下山的身姿,總也有一份「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的感動。畢竟悉達多不成為山林隱士,而是日後遊行教化人間四十餘年的偉大導師。
就以我經常在新店山頭散步所得的經驗,我在《釋迦下山》一作中,把畫面處理出呈對角斜線狀的山林之光,使修行沙門的前途泥徑,照耀成一片黃金。
─原文刊於 -2004-01-06- 自由時報自由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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