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 酒 館

攝影：唏噓

　　我當了四十年的教書匠，可以說是靠一張嘴混飯吃。不過在混飯吃之餘，我倒有兩件很喜歡做的事：一件是開會，一件是演講。開會是聚集一群聰明才智之士，相互作腦力激盪，寸寸必爭，面面俱圓，一樂也；演講是找到一群無可奈何的聽眾，衣冠楚楚，正襟危坐，任你胡言亂語，手舞足蹈，一樂也。

　　我尤其是喜歡在婚禮上演講，滿場喜氣洋溢，座上盡是美女俊男，既乏嚴肅的前提，更無沉重的結論，少講幾句廢話，自然會博得若干禮貌性的掌聲，再加上坐在主家席的殊榮，新郎新娘深深一鞠躬的道謝，讓虛榮之心得到片刻的滿足，不亦樂乎。

　　下面是我為婚禮寫的三篇演講稿：

　　婚禮進行曲之一

　　新郎新娘，各位貴賓：

　　我很高興在這裡和大家一起向新郎新娘道賀，恭祝他們無盡的快樂和無比的幸福。新郎和新娘給了我一份特別的榮譽，要我在這裡擔任證婚人。當證婚人，任重道遠，因為在以後的日子裡頭，證婚人必須隨時隨地，隨傳隨到，提出證據，證明新郎和新娘完成了合法的結婚手續，辦好了戶籍登記，共同過著美滿的婚姻生活。所以，找證婚人，不可馬虎，有幾個要點必須牢記：

　　第一，證婚人要找年輕的，找老頭子當證婚人，過了幾年，記憶力不好了，口齒不清了，甚至下落不明，遠不如找個年輕的證婚人。證婚人越年輕越好，長長久久，為新郎新娘見證這段地老天荒的愛情。

　　第二，證婚人應該跟新郎新娘住得很近，觀察他們的出入起居，證明他們的戶籍登記是真實正確的。住得越近越好，住在同一幢樓，甚至住在一起才是最好的。

　　第三，證婚人必須能夠提出實質的、生動活潑的證據，證明新郎新娘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不是講講就算了。

　　第四，證婚人要多幾個，三、四個不嫌多。

　　所以，從明天開始，我就要退任為榮譽證婚人，希望新郎和新娘聽我的話，努力用心，按照我上面講的條件，找幾個天真活潑、健康快樂的小baby，來作你們這段美滿婚姻的最好證婚人。


　　婚禮進行曲之二

　　新郎新娘，各位貴賓：

　　我們剛剛度過了萬眾歡騰、普天同慶的聖誕節。今天，我們在這裡以無比歡樂的心情，一起向新郎新娘道恭賀之意，替他們作見證，為他們祝福。

　　有一首流傳很廣的耶誕民歌「Twelve Days of Christmas」，開頭是這樣的：

　　On the first day of Christmas,

　　My true love sent to me 

　　A partridge in a pear tree.

　　On the second day of Christmas,

　　My true love sent to me 

　　Two turtle doves,

　　And a partridge in a pear tree.

　　On the third day of Christmas,

　　My true love sent to me 

　　Three French Hens,

　　Two turtle doves,

　　And a partridge in a pear tree.


　　不過，還是讓我唱這首歌的中文版：

　　一份終生不渝的真愛，長相廝守，白頭偕老。

　　兩個相愛相敬的年輕人，相互扶持，兩人攜手，一起走人生的路。

　　三生石上共證的三世姻緣，

　　這一輩子、下一輩子、再下一輩子，

　　比翼連理，願生生世世為夫婦。

　　愛，希望，溫暖，人間四月天。

　　五福臨門：健康，快樂，富貴，長壽，多子多孫。

　　今天，我們在這個美好時光，一同見證：

　　一份終生不渝的愛情，

　　兩個相愛相敬的好伴侶，

　　美好的三世姻緣，

　　充滿了愛的人間四月天，

　　五福臨門。

　　恭喜恭喜！


　　婚禮進行曲之三

　　新郎新娘，各位貴賓：

　　蒙新郎新娘的邀請，上台來講話。有人說，你既然站上來了，就得給新人一點教導。其實，現在的年輕人什麼都比我們懂，還等我來教導嗎？不過倒有一個事情，新郎以前沒有做過，從今天開始就得做，還會常常做。讓我問新郎：從今天開始，你怎樣向別人介紹你的新娘子呢？

　　很多人都會說，這還用你來講，大家都說「這是我的太太」嘛。其實，「太太」和「夫人」都是尊稱，古代我們都稱大官的夫人為官太太，所以，「您的太太」、「您的夫人」，是禮貌的、尊敬的稱呼，「我的太太」、「我的夫人」就不合禮儀了。

　　有人會說「這是我的妻子」，又好像太文了一點。

　　有人會說「這是我的老婆」，又好像太粗了一點。不過，在今天流行的風氣裡頭，夫妻倆打情罵俏的時候，「老婆」、「老公」叫個不停，有點親密的肉麻，卻還算有趣。

　　有人會說「這是賤內」，男貴女賤，男主外女主內，都是封建思想加一級，該打。

　　有人會說「這是拙荊」，「拙」就是笨，「荊」源自「荊衣布裙」這句成語，就是儉樸。首先，怎能夠開口閉口說自己的老婆笨；何況，在今天的社會，不替自己的老婆弄一套蒂芬尼的鑽戒耳環，已經是臉上無光的事，還敢拿出來講嗎？

　　有人會說「這是我的黃臉婆」，現代皮膚漂白技術，日新月異，只要肯花點小錢，老婆自然不會面有菜色了。

　　有人會說「這是我家燒飯的」，現在大家生活忙碌，下了班，吃便當、上館子，誰還躲在廚房裡燒飯。香港的家庭，很多模範夫妻，「模範」用廣東話講是「無飯」，就是家裡不燒飯的意思。

　　以前大陸流行說「這是我的愛人」，結婚以前是愛人，結婚以後自然得升一級，不過現在大陸好像也不流行這個說法了。

　　在英文裡頭，有人會說"This is my better half."（這是我比較好的一半）夫妻之間，不應該比較誰比誰好，何況結了婚之後，「你裡頭有我，我裡頭有你」，哪裡還分得出你的一半和我的一半呢？

　　在四川、湖南一帶，「堂客」是妻子的意思，據說幾年以前，宋楚瑜先生帶著陳萬水女士回到他湖南的老家，宋先生很興奮的用湖南話說：「老鄉們，今天我帶著我的堂客回來了。」不懂湖南話的人，嚇了一跳，以為他帶著他的坦克回來了。

　　在台灣，許多人會說「這是我的家後」，有一句老話說：每一個成功的丈夫的背後，都有一個成功的妻子。家後就是作為丈夫成功的後援的意思。台語歌后江蕙有一首叫作〈家後〉的歌，裡頭說：


　　　　食好食歹無計較，

　　　　怨天怨地嘛袂曉，

　　　　因為我是你的家後。


　　在台灣，許多人也會說「這是我的牽手」，你會唱〈牽阮的手〉這首歌嗎？


　　　　牽阮的手，淋著小雨；

　　　　牽阮的手，不驚艱苦。


　　新娘和新郎，從今天開始，手牽著手，走過大風小雨，走過艱難辛苦。當然，六十年代有名的披頭四（Beatles），也有一首歌叫作「I Want to Hold Your Hand」，裡頭說：


　　　　Oh please, say to me 

　　　　You’ll let me be your man,

　　　　And please, say to me 

　　　　You’ll let me hold your hand.


　　其實，《詩經‧邶風》裡頭，早已經說過「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大手牽小手，倒不是什麼摩登新花樣。

　　新郎和新娘，恭喜你們。從今天開始，當你們一起在人生的大路上邁進的時候，新郎先生會向別人介紹「這是我的家後」、「這是我的牽手」。我也相信，一年之後，還會說「這是我孩子的媽」。 



　　　　──本文刊於 -2008-05-15 聯合報副刊

 
　　感謝音樂／歌詞提供：歐洋

　　　
　　　
　　　我的另一半 - Tu es mon autre / Lara Fabian & Maura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