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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圖:馬遠「寒江獨釣」

    有些詩是只能看而不能畫的,如李太白的「白髮三千丈」就不好畫,因為沒有這麼大幅面的紙和絹。


    同樣,陶淵明的「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也不好畫,因為東和南在畫面上不容易真切表現,若把紙折成了九十度角,那又不像畫了。
    「月落江湖白,潮來天地青」是應該可以畫的,但是頗不容易表現,因為涵蓋面太廣大,即令分開作兩幅來畫,也不易著筆。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是可以畫的,因為指點有定色澤鮮明;但是迄今尚沒有令人心中點頭的甲作出現,正如「豔色天下重,西施寧久微」的西施一樣,每個情人眼中各有高標,遂不容易一圖既成天下賓服,紅樓夢舞臺劇老是演不好的原因也正在於此。
    但是有些詩是很好作畫的,王摩詰的詩是此中上選,人人知道,所以蘇東坡特為拈出:觀摩詰之畫,畫中有詩,味摩詰之詩,詩中有畫。江流天地外,山色有無中,而且是好畫,和白居易的山在虛無飄渺間,分明都是圖畫中的米家雲山。
    柳宗元的江雪一詩:

    千山鳥飛絕   萬徑人蹤滅
    孤舟簑笠翁   獨釣寒江雪

好境界!真的是「天下一人」。範寬有一小冊頁,就叫寒江釣雪圖(故宮名繪集珍五),直把這明淨孤寂的情調傳達得出!

    南宋馬遠有一小冊頁,現在日本,題名為寒江獨釣,意境亦取此詩,記得在台大教美術史的時候,我對這詩情畫意才略一提撕,來得個快,一個學生馬上提出了問題:老師老師,他是在釣魚呢?還是在釣雪?
    我立即警覺,知道來者不易,答之亦不易,因為很簡單:你要是說釣魚,柳柳州詩文具在,分明釣的是雪。若說是釣雪,天下可有如此癡人?
    電光石火之間,我莞爾一笑,反問了他一句:你讀過醉翁亭記嗎?
    他回答說那是歐陽修的名作,在國文課中讀過。
    可會背誦?他答能夠。
    我說:醉翁之意不在酒,人人能說,那下面一句是什麼?
    他應聲答得響亮:意在山水之間!
    對了!這就正是答案。──事隔多年,迄今這場禪堂應對,歷歷如在目前。教學相長,樂趣正復不少!

    傅抱石氏有一幅寫唐人詩意的水墨淡彩畫,是寫賈島的山中問答:

    松下問童子    言師採藥去
    只在此山中    雲深不知處

長松密茂,雲煙瀰漫,長幼問答,俯仰有致,詩情畫意密合無間而又相得益彰。「只在此山中」是已悟要旨,「雲深不知處」是尚未鑿破渾沌時之境界也。

    中國畫家不像西方畫家喜用油彩堆垛萬道霞暉,他也自有一番見解,首先他發現到以色透光,勞而無功,不如退而求其次,只是用暗示的手法,讓觀眾盡情去馳騁他們的詩思遐想,恰如國劇之手法一樣,它需要看畫的人更多的聯想和更深的合作。

──文摘《藝術欣賞與人生》之「詩情‧畫意‧哲理」(李霖燦 著‧幼獅圖書出版)

 

    環滁皆山也。其西南諸峰,林壑尤美。望之蔚然而深秀者,琅琊也。山行六七里,漸聞水聲潺潺,而洩出於兩峰之間者,釀泉也。峰回路轉,有亭翼然臨於泉上者,醉翁亭也。作亭者誰?山之僧智仙也。名之者誰?太守自謂也。太守與客來飲於此,飲少輒醉,而年又最高,故自號曰“醉翁”也。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間也。山水之樂,得之心而寓之酒也。
    若夫日出而林霏開,雲歸而岩穴暝,晦明變化者,山間之朝暮也。野芳發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陰,風霜高潔,水落而石出者,山間之四時也。朝而往,暮而歸,四時之景不同,而樂亦無窮也。
    至於負者歌於滁,行者休於樹,前者呼,後者應,傴僂提攜,往來而不絕者,滁人遊也。臨溪而漁,溪深而魚肥;釀泉為酒,泉香而酒冽;山肴野蔌,雜然而前陳者,太守宴也。宴酣之樂,非絲非竹,射者中,弈者勝,觥籌交錯,坐起而喧嘩者,眾賓歡也。蒼然白髮,頹乎其中者,太守醉也。
    已而夕陽在山,人影散亂,太守歸而賓客從也。樹林陰翳,鳴聲上下,遊人去而禽鳥樂也。然而禽鳥知山林之樂,而不知人之樂;人知從太守遊而樂,而不知太守之樂其樂也。醉能同其樂,醒能述其文者,太守也。太守謂誰?廬陵歐陽修也

 


醉翁亭記/歐陽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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