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Pieter Bruegel the Elder 農民舞會, 1568
這陣子斷斷續續地重讀了果戈理的《死靈魂》,經常會有幾晚在固定的幾頁裏留連,反覆地重讀著果戈理對人物性格處事等等的描述,直到進入殘篇破簡的第二卷。
第二卷裏的前四章勉強還算清楚,雖然主線尚未完全顯現,但起碼知道我們的主角──契契可夫即使經歷了在N鎮倉促落荒而逃的窘況,卻仍未放棄他購買死靈魂、妄想以此貸款當大地主的計劃。
果戈理花了相當篇幅用來描述第二卷第一章新登場的村子,包括〝幸運擁有這偏僻的世界角落〞的地主──「安德里‧伊凡諾維契‧坦德尼可夫」,一個未婚、充滿理想的三十三歲青年。透過坦德尼可夫,果戈理向我們顯示了在任何一個時空背景裏,都存在著的某些現象,讓人不禁要驚訝於:他如何能觀察得如此細微而準確呢?
──「安德里‧伊凡諾維契‧坦德尼可夫」十二歲時進學校,當時的校長是個「具有一種探測人類天性的秉賦」的教育者,他懂得如何激發學生的榮譽心,善良、自持、努力前進,只是坦德尼可夫的運氣不夠好,在他剛做了上選的學生時,這位優秀的教育家就去世了,繼任的教師費奧多‧伊凡諾維契是另一類標準的代表:「把注意力放在外在的紀律上,要求孩子們去遵從只有大人們才能遵從的事情。……他認為聰明和成功算不了什麼,只有好品行才重要。說起來奇怪,費奧多‧伊凡諾維契從沒達成的卻偏偏就是好品行。一切秘密的惡行都露臉了。白天,一切都僵化成奴性的服從和嚴格的紀律,但夜晚則成了狂歡的世界。」
幸好坦德尼可夫並未因此受到污染,只是他的雄心逐漸喪失了勇氣。為什麼呢?
坦德尼可夫放棄人人爭相競往的薪金優渥的公職,而決心當一個關心農奴、體貼僕婦的地主,他減少農夫們無報酬的工作,縮減他們為主人工作的天數,他給他們額外的時間在他們自己的土地上耕作,他將農婦的勞動時間減少了一半,讓她們有更多的時間和精力去照顧她的家人、教養她的小孩……,這麼好的地主多麼難得呢;可是這群「俄羅斯農民精得很,不久,他們就知道,他們的主子儘管聰明,儘管會做不少事,儘管說起話來像個受過教育的人,卻沒有什麼真正的知識。……坦德尼可夫開始注意到,他的土地上的東西長得不如農夫土地上的東西好了。他田裏的穀物種得早卻收得晚。可是他們看起來卻又工作勤勉,他自己親眼看著的,甚至還為了他們的勤勉而賞他們大杯的伏特加。農夫的黑麥已經吐出長長的穗,他們的燕麥已經垂了頭,他們的小米長得結結實實,可是他的穀子卻才開始抽莖,穗子連影子也沒有。」至於農婦呢,她們不斷地要求准假、抱怨勞動、變得懶惰、好打架、扯閒話……可是對她們採取嚴厲的管理時,她們又變回典型農婦的模樣,「拉著嗓門尖叫,又病又殃,那一身又臭又髒的破爛使他奇怪她從哪裡撿來的。」充滿理想的坦德尼可夫為農夫們的孩子舉辦學校,但結果是徹底的失敗。他發現學校教的學的拿到生活上是完全不盡用了,「他慢慢知道,對人性的了解要比一切法律和哲學的書籍都重要得多;此外,他也感到自己缺了一點什麼,但究竟是什麼,他又說不上來。」
坦德尼可夫與他農地上的農夫們、僕婦們,就是人類史上勞資關係的縮影。在他放棄公職回到自己的農莊時,農夫們聚在地主門口迎候他,他們圍著坦德尼可夫,說:「親愛的主人,你終於想起我們來了」,一些老頭子老太太甚至還忍不住哭了出來,那場面是如何感人啊,於是坦德尼可夫發誓要跟他們齊心努力,一同操勞工作。只是,人類最難的不就在「齊心」嗎。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這樣絕然的說法,跟現下政局帶動流行的「割喉之戰」一樣,令我不敢苟同。但是坦德尼可夫的領悟卻也是值得讀者細細「品味」的,尤其是那〝缺了一點說不上來的『什麼』〞,才真是人生精妙之所在;坦德尼可夫是頹廢了,因他的熱情被不知何以適從所澆熄,於是他對生活逐漸失去興趣,對人失去興趣,終於對興趣也失去了興趣。我會成為另一個坦德尼可夫嗎?
今晚大哥例外在深夜給我電話,他極希望我能遷去與他同住,他說:「住我這兒,你就可以降低生活開銷,隨便兼個差,就可以全心全力地在你的文學創作上努力……」──我不知該說些什麼了。
我早過了三十三歲,沒有農莊,不是地主。坦德尼可夫只有一個人。我不是坦德尼可夫。
-2007-06-01-
農民舞會﹝The Peasant Dance﹞
1568 年
油彩‧畫板,114 x 164 公分
藝術史博物館,維也納﹝Vienna﹞,奧地利
說明:
這幅作品顯示出老布勒哲爾描繪日常生活景象的本領,它和著名的農民婚禮一樣,不僅說明了老布勒哲爾對農人生活的喜愛,也解釋了他為什麼有農夫老布勒哲爾的封號。
農民舞會可能是老布勒哲爾的晚年之作,他將人物的尺寸略為增加,遼闊的空間也可以看到了,圖式和動作不再平面化,而向深處延展。
感謝視覺素養學習網李賢輝副教授資料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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