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 酒 館

　　也許，真有什麼未可究竟的訊息會在網路上出現吧。我鍵入父親的名字尋找，結果祇得到幾則數字上的巧合……

訊息

父親的七七過後，我幾乎天天夢見父親，夢中的父親總是愁苦而顯出惶懼。夢中場景有時在於今更加昏暗潮晦頹圮的老宅；有時祖母出現，冷然地立於父親一旁觀望，似在招引或在等候，然而我知道那不是真的祖母；而更讓我驚憂的是，父親正站在那通往痛苦折磨永不得出離的「黑暗入口」……這樣的夢，讓我害怕上床，恐懼睡眠，那幾個月，每到該就寢的時間我便拖延，拖延，再拖延，猛灌咖啡、上網、看電視或做什麼都好，就是不想看到父親受苦的表情－－父親現在在哪兒呢？他現在去到哪兒了呢？

許久，我不敢探問母親與兄弟妹：父親走了以後，你們有夢見過父親嗎？

自父親走後，家人彼此間總避免主動提起關於父親的事；知道最為悲痛的是母親，即便有回她語氣堅硬地問我們：父親的行動電話號碼有沒有人要接收，人都不在了，每月還要固定繳費，若沒人要接收，就要去辦終止契約了。事後，大哥私下肯定地表示他要接收，而我因為沒有收入，最後才出聲：如果你們都不要，那就給我。

然而，當時母親說那話原來也僅是逞「一時之強」，她到底捨不得，天天還是將父親的手機帶在身邊。

父親百日忌前不久的幾日，總是「遲到」的我，才終於實現己心的承諾，為父親誦讀了《地藏經》，或是因此了卻了的安慰，隔夜我便夢見父親坐在巴士前座，回頭對我微笑揮手。那是自父親走後，我第一次在夢中見到他露出酒窩欣快的笑容。祇是，父親終於坐上巴士愉快的啟程時，卻又同時夢見收到父親生前寄出給我的信，信封左上方署着父親的名字，寄件人的地址卻回想不起來；父親生前從未寄信給我，而夢中信卻似是父親預知在他死後才會寄到我手上，信中內容是什麼呢？捧着信，不捨拆開，那封信便如此被留在夢裏了。

父親百日忌那天，返回台北時的路上，見家人情緒尚好，我鼓起勇氣提起夢見父親搭上巴士回頭微笑及收到他的信的事，心想這樣的夢境，或許多少能安慰一下母親，沒想到母親笑着伸出手來，問我：那信呢？是做夢啦，又不是真的收到父親的信。做夢收到信算什麼，我還真的接到他打來的電話呢。於是母親開始敘述，就在不久前的某日中午，她的手機接到一通電話，「喂」了半天，沒人出聲，「聽不見啊，大聲一點，收訊不好，還是聽不見啊！」不久，電話斷了，母親查看來電顯示，咦，出現的竟是父親手機的號碼，便懷疑是父親的電話號碼被人盜用了。

到了傍晚，母親的手機又響起，一看，又是父親的號碼，這次她決定一探究竟，便繼續與之保持通話狀態，同時自提袋裏掏出父親的手機，不料，手機剛拿出來電話就斷了，查看父親手機的「撥出電話紀錄」，最後一通撥出的時間和號碼正是母親剛接到的那通。奇怪，難道是不小心按到了嗎？於是母親帶着手機前往門市詢問，業者答覆：現在的手機都有「自動撥出」的功能，可能是放在提袋裏不慎誤觸「自動撥出」的按鍵吧。母親拿出父親的手機，再問：這款手機的自動撥出鍵在哪裏？業者一看，父親的手機是掀蓋式的，所有按鍵都在蓋子底下，沒掀開蓋子根本不可能「誤觸」……。

業者提議將手機送回原廠檢查，母親拒絕了，因為晶片取出，通話記錄也就跟着銷除；母親也拒絕了親友建議到廟裏去「化掉」，因為，她說：萬一真是父親打來的，那我以後豈不是再也接不到了。

說這「靈異事件」時的母親，神情愉悅得像個享受被獨寵的幸福小女人；我矛盾而又不免欣羨地渴望也能接到父親打來的電話。我的手機裏一直都還保留着父親的電話號碼，有時，很想撥給他，希望能再聽到父親接起電話「喂」的聲音，但知道這樣的想法很荒謬，況且，會接電話的肯定是母親，而那可能又會讓母親為之傷情。

也許，真有什麼未可究竟的訊息會在網路上出現吧。我鍵入父親的名字尋找，結果祇得到幾則數字上的巧合。祇好繼續做夢吧。家中小孩祇有我最會做夢，也祇有我總能記得夢中場景和情節－－我好想收到父親的丁點兒訊息，讓我知道他現在很好；想起夢中收到父親寄來沒有寄件人地址的那封信，也許，那便是父親給我的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