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Hacken

    岩  石

    韓國╱柳致環(一九○八~一九六七)
   
   
    我死時讓我成為一塊岩石,
    不要被任何同情的色彩沾染了;
    不要被哀愁或歡樂動心;
    任由風和雨衝擊;
    鞭笞到內裡,甚至深入
    到殘酷無情的百萬年的寂靜
    一直到生命本身消失湮滅;
    一道滾滾烏雲,
    遠距離的雷電,
    即使我有夢,我不會歌唱,
    即使我裂開兩半,
    我的嘴唇不會發出哭喊,
    我希望成為這樣的岩石。
   
    (李敏勇譯)
   
   
    我曾譯讀柳致環的詩〈旗〉,並且在自己的一首詩〈從有鐵柵的窗〉,引述他這首詩的行句:「究竟是誰?是誰首先想到╱把悲哀的心掛在那麼高的天空?」
    韓國和台灣一樣,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脫離日本殖民統治。韓國光復、獨立,但因南北韓戰爭而分裂成南韓、北朝鮮兩個國家。對照的台灣,是被國民黨中國進占統治的歷史,以及因而國共內戰殘餘的歷史。
    戰後的韓國,進行被殖民的歷史清算,許多詩歌咀嚼著那樣的歷史。戰後韓國的民主化發展是在對抗軍事強權、軍事政變以及激烈的社會運動下形成的。台灣則是經歷了國民黨一黨長期統治,在抵抗中發展出民主化之路。
    韓國的詩情反映他們國度的既悲且壯,不同於台灣的悲情。歷史的傷痕,既被暗暗低吟也被豪邁叫響。柳致環的〈旗〉是一種傾訴、一種哀嘆;而〈岩石〉則呈現堅硬無比的心,展露傲然的靈魂。
    回顧被日本殖民統治的歷史,韓國人和台灣人的際遇和情境是有差別的。對殖民者而言,韓國人強悍,台灣人溫和,戰後,韓國的歷史清算,自我批評嚴厲;台灣沒有回到主體的歷史詮釋、附和殖民者的台灣人從附和日本轉而附和國民黨中國,形成根源性、未清算的歷史。
    死時要成為一塊岩石,這種至死不渝的堅硬,是韓國人的意志也是感情。一位韓國思想界人士在為終戰六十年企劃製作韓國獨立運動史系列電視專輯來到台灣時,比較台灣與韓國在日本殖民統治時的差異,提到殖民者日本以陸軍進駐韓國,而以海軍進駐台灣。海軍在當時是較先進、文明的軍種,對待被殖民者的手段不一樣。韓國貧瘠,且與中國相連;而台灣肥沃,是個海島。相較之下,壓制和抵抗的程度也不一樣。
    岩石的堅硬是會分裂,喻示的似乎是南北韓分裂,即使這樣也不發出哭喊。希望成為這樣的岩石的韓國詩人,呈顯了他們的動人意志、動人感情。
    
    
    2005/10/13 
    ─《新台灣新聞週刊》 第499期  



   
從有鐵柵的窗╱李敏勇
   
   
  記得嗎
  那天
  下著雨的那天
  我們站在屋內窗邊
  你朗讀了柳致環的一首詩
  “……
   ……
  唉!沒人能告訴我嗎?
  究竟是誰?是誰首先想到
  把悲哀的心掛在那麼高的天空?”
  順手指著一面飄搖在雨中被遺忘的旗
  很傷感的樣子
  而我
  我要你看對街屋簷下避雨的一隻鴿子
  它正啄著自己的羽毛
  偶而也走動著
  它抬頭看天空
  像是在等待雨停後要在天空飛翔
  我們撫摸著冰涼的鐵柵
  它監禁著我們
  說是為了安全
  我們撫摸著它
  想起家家戶戶都依賴它把世界關在外面
  不禁悲哀起來
  從有鐵柵的窗
  我們封鎖著自己
  我們拒絕真正打開窗子
  讓陽光和風進來
  我們不去考慮鐵柵的象徵
  它那麼荒謬地嘲弄著我們
  它使得我們甚至不如一隻鴿子
  它在雨停後
  飛躍到天空自由的國度裏
  而我們
  我們僅能望著那面潮濕的旗
  想像著或許我們的心是隨著那鴿子
  盤旋在雨後潔淨透明的天空

 

      1981

  ●柳致環是韓國詩人。“……”內為他詩“旗”的結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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