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m Yeats Too……


陣子我正讀著索甲仁波切的《西藏生死書》,對書中提到的女性上師康卓‧慈玲‧秋瓏充滿好感,因為她具有「謙遜、善良、樸素、莊重、智慧和溫柔」、「即使是與她一起散步、購物,或只是坐在她旁邊,都好像沐浴在她有力而安詳的幸福之中」的特質,沒錯,那正是我想成為的那種人……



   圖:Durer


 

  十年前,失業在父親公司待業,那已不是第一次,我經常在換工作,標準的「一年換二十四個頭家,尾牙還回家吃自己」。但我不是故意要換來換去,那些工作都有許多不合理的委屈和不適任的理由,甚至,或許我真的有點「帶屎」,幾家公司確因經營不善而收掉了。只是工作換多了,再堅強的理由都變成藉口,我再度〝遊手好閒〞地在家裡蹲。

  我是個不喜歡遵守規定、被約束管理的人,在父親公司「上班」更是朝十晚五,再加上受不住無事可做,坐在辦公桌前無聊到快發瘋的日子,所以經常找理由請假,賴著父親疼我,只要憋住耳朵忍著不反駁,幾次父親也就只好接受我「朽木難雕」的劣根性。

  我的叛逆行為和不穩定,在情感生活上亦如是。

  當時的男友小我八歲,正在當兵,雖說在一起也有三、四年了,也講好退伍後就訂婚,但父母還是很擔心,雖然他們嘴裡不說,但我看得出他們認為男友年紀太輕,「兵後變」的機率相當高。但老實說,我自己並沒考慮那麼多,如果時機成熟想結婚就結婚,不然就繼續擱著,對婚姻我一向不是很重視,或許也是不看好吧。

  不過,那到底是我個人的想法。年逾三十,工作、感情都沒著落,父母替我很是擔心,私下也許拿著我的八字算遍行天宮和龍山寺。某日午後,家鄉的表哥意外來公司探望父母,算來他也是個「怪角」,不知什麼時候原來跑船的他,居然學了生肖姓名學,還幫人改運看風水。父母也許原來只是想藉機數落我發發牢騷,他們跟表哥抱怨:「那你幫秋雯看看她坐那個座位比較好,她一天到晚只想往外跑,一年換二十四個老闆,做(坐)都做(坐)不住……」,沒料到表哥幫我說話,他說「換哪個座位都一樣,坐不住這樣很正常啊!秋雯是秋末出生的嘛,生肖屬蛇,原就帶火性,名字裡的『秋』字帶火邊,火上加火,一大把火整天屁股底下燒,怎麼可能做(坐)得住?連帶感情也不會穩定,交到的都是孽緣,不會有結果的;再說蛇是肉食性動物,『秋』字禾邊,明明該吃肉的,你偏要她吃稻,當然找不到合適的工作,早晚要餓死的嘛!」表哥漫不經心隨口解剖我的命運始終,他一邊講,父母開始緊張得頻點頭。

  我的命運被名字牽拖的還不止一個「秋」字呢,連「雯」字也有問題。表哥說這尾蛇一天到晚被雨淋,年紀愈大身體愈不好,加上「雯」字底下的「文」,一尾直直長長的蛇被綁手綁腳,縱有天份潛力再高,也遇不到伯樂,才能施展不開來,聽到這兒換我猛點頭,難怪找不到合適的工作。「那怎麼辦呢?」幾乎是異口同聲地向表哥求救了,「改名字囉!」嗯,就改名字吧!

  表哥臨走前給了兩個改名字的標準,一是部首要有「艸」,因為蛇在草裡爬竄,那是最適合蛇的生存環境;二是要有肉(月),這樣就不怕沒飯吃了──是啊,我的下半輩子就靠這「二字真言」了。

  取名字耶,大事一樁,豈可馬虎。我和父母拿出國語大字典翻看著「艸」和「肉」部首的所有字,發覺取名容易下決定難。那陣子我正讀著索甲仁波切的《西藏生死書》,對書中提到的女性上師康卓‧慈玲‧秋瓏充滿好感,因為她具有「謙遜、善良、樸素、莊重、智慧和溫柔」、「即使是與她一起散步、購物,或只是坐在她旁邊,都好像沐浴在她有力而安詳的幸福之中」的特質,沒錯,那正是我想成為的那種人,便想取名「慈玲」。

  慈玲,慈玲,劉慈玲,父母唸了幾次覺得挺好也順聽,電話一通打到鄉下去「請示」──啊!居然不行,表哥說:「蛇雖有小龍之稱,但到底不是真的龍,不可持『令』召統天下」,啊!我又沒有要一統天下,不要權不要利,不賺大錢也可以,只要慈悲善良有智慧,生活過得去,這麼小小的願望,遇到「令」字就是不行。

  天生反骨的我突發奇想,認真的跟父母提議,既然要有「草」有「肉」,那麼乾脆叫「草魚」吧!母親說「腴」字雖然不錯,但唸起來怪怪的,我糾正她:不,是吃的「草魚」啦!母親還未愣畢,換父親說不行,他說:妳生得太晚啦,這名字妳遠房的六姑婆已經取走啦!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居然有人比我有創意?……父親說明,不就因為算命師也說她名字裡要有「艸」有「肉」麼,以前人取名字隨便嘛,就直接叫「草魚」啦……

  啊!大勢已去,剩下無論如何都要堅持住「慈」字了……。另一個字就愈單純愈好吧,不是「草」就是「葉」,我選了「葉」字,順序是表哥排的,於是新名字出現,就叫「劉葉慈」。

  換護照時,翻查英文字典才知道原來有Yeats(葉慈)的現成字,嘿嘿!還是個詩人呢!生於1865年的愛爾蘭詩人,剛好早我一百年出生,可是那個「葉慈」後來把我這個葉慈害慘了,因為我根本不識他原來大名頂頂。

  真是因為改名字的結果嗎?我看了《春天來去布拉格》後,突然想唸中文系,沒錢補習死了心,卻因緣巧合上了寫作班,進了真正的文學花園。每個人聽到我的名字的反應總是兩眼瞪得大大的:「真的就叫葉慈嗎?你父母好有學問喔!一定很喜歡葉慈的詩吧?」「唉喲~頂頂大名的詩人葉慈啊!我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哪!失敬失敬……」「文章寫得也不怎麼樣,居然敢自稱葉慈,真是太眼高過頂了吧……」……通常,知道那個「葉慈」的人聽到我的名字,第一個反應是驚訝!然後是懷疑的眼神……最後是不屑的態度──這樣也敢叫「葉慈」──有人以為我故意取名葉慈是要和百年前的「葉慈」互別苗頭,從此種下成見,於是總對我顯出一付不以為然、自以為是的表情。

  不是的,真的,我不是故意的。可是要說「改名字時,我不認識葉慈這個人」,這在文壇是件很丟臉的事;要解釋改名字的前因後果,過程冗長又顯出我的迷信,那樣也很丟臉。我向家人訴苦,他們不以為意:「有那麼嚴重嗎?那個『葉慈』有那麼厲害嗎?是妳想太多了吧!」

  不是我想太多了,因為真的受夠了我的新聞台上的文章被人留言冷嘲熱諷:「喲~大詩人寫的〝詩〞果然深奧,讓人看都看不懂……」「真的是偉大令人敬仰的葉慈大詩人嗎?啊!我是何等榮幸能拜讀您的大作啊!」「哼!居然敢自稱『葉慈』,拜讀大作不過爾爾,閣下未免也太自以為是了吧!」……啊!心事誰人知,目屎吞腹內,名字改也改了,如果沒有那個「葉慈」,我還挺喜歡我的新名字呢,因為她真的把我帶進了文學的場域裡,欣賞到百花齊放的奇景,自己也嗅到了一點小小的自信。

  不過晚了一百年出生,到底先取名的人先贏,先天我就輸在起跑點上。要怪那位大詩人成就太高,更顯得我配不上這個名字嗎?可是不過就是個名字嘛!如果愛爾蘭的那位葉慈大詩人還未投胎轉世,那我要請他看在同名的份上,高抬貴手保佑保佑我這個小葉慈,好歹取名時的初衷無關名利榮華,只想多點智慧擁有一片善心,這樣的起心動念應該值得鼓勵,堪足以暫借大名吧?!  


        
  -2006-0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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