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 酒 館

男人的耳朵裏長出濃黑的一撮毛髮，在以經書墊底的便條紙上寫了一個字，又一個字……

「這樣你懂了吧？」──男人說。

「嗯，嗯……呃……」──我。

男人耐著性子繼續講解說明。是傍晚，我到龍山寺找書，沒找到合適的書，卻讓一位自稱悟道的「道友」找上了……


「你要尋道，那你知道基督被釘在十字架上時，除了祂以外，還有什麼人在祂旁邊？」

﹝我搖頭，是真的沒研究。﹞

「是二個小人哪！」──男人。

「哦？」──我。

「那你能解釋所謂『三人之中必有我師』是什麼意思？」──男人。

「呃……」──我。

男人繼續在紙上寫字說話，嗯，他的字其實寫得不錯，我偷偷觀察他的臉，兩頰削瘦，眉型不亂，稱不上過濃或淡，額上的抬頭紋在昏暗的燈光下看不清楚，下排牙齒有幾顆長歪了，體型瘦長，讓我留心的是他的耳朵，特別的是從左耳裏面冒出來的那一撮濃黑的毛髮……

「你看，人來到世上輪迴，『來』字幾個人？……三個人嘛，左右二個是不是『小人』，底下兩足立地的就是『我』這個人啊，人沒兩腳怎麼站在世界上？﹝我想起失去兩腳的那些人，他們也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你看，中間這一個是什麼？是十字架啊，也是佛說的中道啊，所以說，所有的宗教其實都是相通的……所謂大學之道，孔老夫子說的中庸之道不是比佛說的要簡單明白得多，你想，『道』字的形成又是帶有什麼意義？『首』字上面不是有個倒過來的『人』嗎，一個迷惑顛倒的人想要求道開悟，需要明師指點，明師就像我們的眼睛，有明師牽引才能找到正道，還有你看旁邊這一「、」就是表示貴人的點化開悟啊，不然就會怎樣？陷入輪『迴』啊！今天你遇到我便是有緣，而這個緣就是上天的旨意，指引我來點化你，教你不用再糊糊塗塗的在歧途裏打轉，你讀那麼深奧的經書，又不懂經上說些什麼，這樣修一輩子也成不了道……」──男人叨叨為我「點化」。

我點點頭：「嗯，明師的確很重要，不過也很難找，需要因緣。」

男人搖頭嘆氣：「你還不懂嗎？我就是帶你走上正道的明師，你還要外求什麼呢？你看佛祖眼睛看的是自己，往內觀照，心不在外面，在這裏！」﹝他伸出食指點著自己的腦袋﹞

「嗯，我知道，我讀過一些。請問您修的是……」──大約我聽出一些端倪了。

「天道，就是一貫道。……哦，那你讀的是什麼書？」我感覺到男人臉上原來誠懇的表情起了變化。

「我讀《金剛經》。一貫道我知道，以前曾經接觸過……」我沒繼續說，如果男人真如他所言的「已悟道」，那一定什麼都明白了。

另一位男人湊上來加入勸說──原來是那男人的道友，而原來的那位男子突地臉色一變，嘴裏嘟嚷著：「既然以前有過這麼好的因緣，卻不認真修行，難怪你修那麼多年還不能得道，浪費時間嘛……」轉身走開像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他，我突然覺得好笑了。

對「一貫道」，我真有挺不好的經驗，既然有〝師兄〞在，順便解解多年疑惑也好。

我對後來的那位男人說明：「當初加入一貫道時，要人跪下舉手起誓，說什麼『若有違反必遭五雷轟頂』之類的毒誓，可是，神不是應該很慈悲的嗎？怎會要人起這種毒誓呢？」

〝師兄〞笑笑的說：「那你違反規定離開一貫道，可是你現在不是好好的站在這裏，有被五雷轟頂嗎？」

我繼續說：「他們說加入一貫道才可傳授『三寶』，還教我結手印，說能大富大貴未來會很有錢，可是我要的又不是錢，為有錢而去信仰一個宗教？不是很奇怪嗎？……」〝師兄〞插嘴打斷了我的話，急急辯說：「那是過去某些人的說法，後來我們已經有重新調整過了……」──〝師兄〞低頭整理著他手上的書，像似刻意避開了我的眼睛。

我微笑將男人極力推薦給我的書和雜誌還給他：「不適合我，還是謝謝你們。」

男人接過書，點點頭沒說什麼，第一位〝師兄〞卻不知哪裏去了；抱著《圓覺經》我坐到石階上，在暮鼓的誦經聲中，習慣地唸讀起來。


-2007-02-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