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林布蘭 杜爾博士的解剖學課
國中時曾認識一些學校的「問題學生」,他們有的也加入當地的幫派,相信也幹了一些壞事……
當時放學後我常到綽號〝檸檬〞的同學家去「加入」他們,他們總是打著赤膊、抽煙、打牌、喝啤酒,那麼我在做什麼呢?比我們大幾歲、留著披肩長髮、長得很帥的〝阿丸哥哥〞看見我,總招手要我坐到他旁邊,說:「日本妹妹,來,唱首歌給哥哥聽……」,所以,我多是邊聽著他們說著很陽剛的話、邊彈吉它唱民歌。在〝檸檬〞家固定的聚會中,我是最怪異的一個,因為除了〝檸檬〞的姐姐偶爾出現外,我是唯一的一個女生,但他們堅持不讓我抽煙打牌喝酒,也不許我學他們講髒話,他們很習慣我自然的存在於他們之間,讓我有時很懷疑自己到底有沒有「女人味」?
平時他們吃女學生豆腐,但對我卻連言語調侃都不曾有過。有一回無意間,我知道他們找了幾位女同學一起去看電影,雖然那些女同學在校名聲也是不太好,可是為什麼不找我去看電影呢?他們會找其他女生去烤肉露營,為什麼從不找我呢?好像我並不屬於他們這一群,好像他們從沒把我當成朋友,為此我感到很難過。
有一次下了學,在冰店和同學〝碗粿〞一起吃冰時,〝檸檬〞和〝一筒〞經過故意似地坐到我們這桌來,〝碗粿〞開始默默低下頭很專心的吃冰,剩我一個哇拉哇拉的在說話,不久〝碗粿〞很小心地說:「你們慢慢吃,我先回去了。」我想她是不習慣這群朋友,我沉默了下來,過了一會兒,原來趴在桌子上的〝檸檬〞突然抬起頭,問:「怎麼不說話了?…你說話的聲音很好聽……」我心裏正歡喜著,他繼續說:「……聲音很好聽,好像在唱催眠曲,聽了讓人很好睡……」,說完又趴回桌上去了,〝一筒〞居然還在一旁猛點頭:「真的耶,我也這麼覺得說……」,你、們、真、過、份!怎麼可以這麼說,聽著我說話的聲音很好睡?當下心裏卻不知是該高興還是該生氣--對自己所謂好聽的聲音。
--那次,我終於忍不住問〝檸檬〞:「為什麼你們都找她們出去郊遊看電影,卻從不找我一起去呢?」,〝檸檬〞只說因為我跟她們不同,再來任我怎麼撒嬌威脅都逼問不出第二句了。
阿丸哥哥要跑路前最後一次見面,他還是笑著說:「日本妹妹,以後可能沒機會見面了,妳再唱一首歌給阿兄聽……」;我很喜歡阿丸哥哥的,他留著及肩長髮很是瀟灑,他總是微笑著對我很溫柔,雖然沒有機會,但我相信必要時,他是會挺身出來保護我的大哥哥,我無法想像他跑路的樣子,對這最後一次見面感到心淒淒。我記得那個傍晚我彈唱了什麼歌,那是當時最受歡迎的一首歌:
繁華綠叢中 又見鴻雁飛過
驚起我的舊夢 往事心頭湧
繁華綠叢中 又見鴻雁飛過
驚起我的舊夢 往事心頭湧
遙想當年舊情濃 相識無人懂
今日相聚何年何月再相逢
畢業後,很長一段時間沒再聯絡,知道他們多半加入幫派,有的則進入「跑路中」。但唸復興時,有一次風聞有人放學後要「警告」我,誰都知道那意味什麼意思,我怕極了,我很貪玩但沒有靠山,幾乎都是獨來獨往,放學時正思量著該怎麼偷偷繞跑,沒想到見到〝檸檬〞他們一群人站在校門口對面,一看見我就跟我打招呼,招手要我過去,我走過去,〝檸檬〞一把摟住我的肩,一手輕敲我的頭,笑著說:「好久不見了,看樣子書唸得不錯喔……」,其他朋友也在一旁鬧作說笑,很是熟稔親切的模樣,見到他們我當然高興,驚訝的問:「怎麼那麼巧?」「沒事啊,過來逛逛,看有沒有漂亮的妹仔……」,我瞪著〝檸檬〞故意說:「我還以為專程來看我的呢!」我們說聊打鬧就像哥兒們似地,一直我很喜歡這種感覺。
後來得知,〝檸檬〞他們真是專程來看我的,還故意搭肩說笑顯出我跟他們的關係匪淺;那次之後就再沒聽聞有人要「警告」或「教訓」我的事,而他們也只來「看」我這一次,直到畢業都沒再出現了。
-2006-02-23- 來去酒館回味民歌
【後記】: 離開學校後多年,某日在街上遇到〝一筒〞,他告訴我〝檸檬〞住院了,便帶我去醫院探望。 隨著光線昏暗的樓梯上樓抵達三樓病房,〝檸檬〞的一隻腿吊掛半空中,他靠坐床上笑著和幾位來看他的朋友聊天,見到我有些訝異但看得出喜悅神情。 〝檸檬〞的腳踝處被尋仇的仇家用掃刀掃到只剩下一層皮連著,他用手作勢搖晃形容給我看,我的想像力在他的手勢下發揮作用,眼眶泛淚,朋友笑著說〝檸檬〞去踩到狗屎,因為對方根本找錯人,要殺的對象不是他……不可思議,竟是莫名其妙地成了「跛腳仔」? 〝檸檬〞微笑著聽大家說著他的衰事,右手拿著一根針在腿上「挑肉」(刺青),我很驚訝地問他:「這樣不痛嗎?」他說:「你拿根針刺刺看痛不痛?」「那樣很痛耶,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啊?」「沒事,無聊啊!」他還是微笑著,看不出一點痛的表情,那樣「泰山崩於前不改面色」的形容,便是他給我最深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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