彰化社頭 

  一個人能夠墮落到被「六親不認」,即便不是惡人,倒也不是件困難的事。

  最近我讀沙特,讀得很慢。還有我經常想起翁鬧。

  翁鬧是一個「人」,一個原與所有人類一樣會經歷生病老死的人(但他沒能老就先病死了),他也和所有人一樣,擁有自己獨立完整的性格和思想--只是不入流,不能成為一個被眾人所希望勸告的「那個樣子」、朝著他們所認為的「對的方向」走,所以落得克死異鄉--他的家人,他的朋友,他所認識接觸的誰誰誰,在他需要援助、甚至是在一息尚存的時候,都因為他性格思想堅持不順從、他不乖,而斷然絕然地棄絕他。為什麼呢?只因他自作得--如果他早聽怎樣怎樣、就不會淪落至怎樣怎樣;可笑吧。如今世人贊揚他是台灣現代文學的先驅、早夭的文壇彗星,但在當時,誰支持過他?認同過他?即便有人肯定他的才華,也不接受他獨有的性格。他不乖隨。他不應順世人的觀念與規則。所以,自作得--當然,如果他有錢,足以支撐自己直到老死,自然另當別論。

  今日與文友聊及謀職經驗;文友是個真正擁有才華和實力的人,他拿過台灣大報的文學首獎,也出過廣受文壇資深前輩好評的書,但是「不入流」;他說,他去全球連鎖的W速食店應徵,填了個資就沒下文,他也去過加油站應徵,但對方見面直說已找到了人--徵人的告示貼在那裡,很久很久之後還是一直貼在那裡。

  我嘆了口氣。

  聽者是我,自能體會,然而我的親友並無能感同身受。

  誰讓他天生長有一付文人氣質文人樣貌,雖自嘲「手無縛雞之力」,確也是事實。難怪自古書生文弱窮酸,誰人給他機會去他行謀生呢?

  翁鬧不隨楊柳擺枝的氣格,或是因為他清楚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文友不在乎放下身段,並不表示對自我才華與最擅長的能力的放棄,但到底也為生計努力與世俗妥協了。然面對文學態度與對事對物的價值觀念,這類人自無可含糊退讓。

  自遷彰以來,我也像文友一般、甚而行乞一個自立自足的機會;親戚給我最後的支援是帶我去某宮問乩童,某神明說:「雖有心,但遇對頭風。……你不乖。我行我素。身無一技之長,能飽三餐,勿拒低薪。要修。還要再修。」

  這倒可好,好一個「你不乖」。 

  「乖」的定義是什麼?

  乖的定義是順服遵從大部分人的想法、不去傾聽內心的聲音個人的特質「只」求生存?

  倘是如此,那麼翁鬧不乖,我那文學實力雄厚的文友也不乖。而我與生俱來所有非惡的本質也全都不重要了。

  親友勸說:去賣檳榔吧,吃檳榔的人多,賣檳榔很好賺。天母水管古道旁的老樹忒多為種檳榔而被人工判決「自然死亡」,刀剁在樹身身上如鍘賤殘,當時父親望而嘆息的聲音我此生不可能忘;我既反對人家種吃檳榔,怎可能為求生存而去賣檳榔?

   那,「人」是什麼呢?

  (是像電影「Never let me go」裡的器官供應者嗎?)

  又,誰願給予我們機會苟存自生呢?

  所以。

 

  有早夭的彗星;

  有死後才被接受認同的天才。

  以上我皆不是。

  我只是個在被親族友人否定、判決「我不乖」中、抱著孱弱身軀掙扎謀生、努力尋求自身內在真正價值的人。倘那日有人在冬天寒冷的街頭凍死,或因性格與眾人相悖而死於精神病院,那也只是斯人有斯命;畢竟與己無關。畢竟那只是人類史上再平凡渺小不過的夢幻倒影。

  啵!

  也許連聲音也沒有。

 

  -2011-04-04- 原來是兒童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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