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Edward Hopper - Gas

    想起幾年前在時報大樓聽余光中先生演講「旅遊文學」,余先生有一句話令我印象深刻:「換地方,沒換腦袋,『旅遊』就祇是暫時的心情轉換,就智識或心靈上而言,是得不到什麼收穫的。」

    「換地方,沒換腦袋」──我常想起這句話──雖然已十餘年未曾出遠門旅遊。但這句話,不管用在任何時空下都適用吧。
    上街,腳步無意識的自然移動,空間在動,每剎那間的念頭也在動,在所有的動態中,惟思考與行為模式仍固執守舊,雖然每一當下都可能帶來改變,若「腦袋」無自覺,回到家來,也祇是疲累了雙足、暫時換口氣;工作職場的轉換、居所的遷移,亦同,都將祇是換個風景,重覆著原地踏步的人生。

    我不想原地踏步,卻深知自己只是在原地打轉,如「蠅愛尋光紙上鑽」,但是如何「換腦袋」呢?我百思難解,這「思」,又是循舊的「思」,不想循舊,怎麼「換」呢?想不透,再想腦袋就陷入一片渾濁停頓的狀態,空白得什麼都無法再進一步去想,想「進一步」何其難?竟讓我如此空轉搖擺了三十年。

    如今又換住所了。新居,地方換了,這腦袋呢?它換了沒?──我還覺察不出自己擁有了新的「腦袋」,但舊的似乎暫時也沒帶過來,感覺自己處在那片空白中,面對荒茫四野,第一步還不知怎麼踏下去……

    大家總要我快樂些──想著自己悲觀的個性從何而來?是天生?遺傳?還是後天造就?若是命致所以,那麼我又當如何抗命呢。書上常要人「隨順」,自己努力隨了,但是「心」真隨了嗎?若是真隨順了,心中又哪來這麼多鬱結難解呢;也說「逆來順受」,但當人生處逆時久,氣也就難順了,可是「沒腦袋」的人什麼也無法「動」,恆常處在逆境裏,久了,竟連動的念頭也失去了;於是祈禱:老天爺啊上帝啊,求您給我勇氣和力量吧──沒智慧,任何祈禱都無關於「心」或「腦袋」。打轉。命繼續朝著終點走,運呢?也許我沒有「運」吧,否則,終該有逆向操作的手段,絕處逢生、柳暗花明的機會吧──盡是胡亂思想,猜想自己也許好壞運都錯過了,也許這個,也許那個,也許事實是,我從未認真地活在「當下」才是最大的癥結吧。

    當下,我經常感到茫然。欲望太多太大,心急,連一小口一小口的吞嚥,都難選擇先後順序,我知道自己的心過於急亂──甚至,已許久寫不出一篇像樣的文章出來。遷了新居,每個當下都想有所改變,然而,我仍處於困陷中,迷惑,尋光,光線每天都從窗戶穿入室堂,我的未來仍看不見光,我不是悲觀,祇是茫然,相信有「光」,卻不知所在,這第一步懸在人生的半空中,始終不踏實,心想,便要如此地任風景從身邊走過直到終點麼?

    是缺乏「動」的動機吧。沒有目標,瞎鑽,最後連「鑽」的動力也失去了,人生瞎了,瞎了更看不見未來,如此周而復始,重覆著振作、瞎鑽、放棄的心情──人生體味三溫暖──我失去品嘗的欲望,沒有感覺,沒有溫度。

    昨天夢見我死了。夢裏,醒來,都覺好。無關解夢書上說的,而是內在幽微之處真覺得好。「我」死了,但是我還是活著醒來了,那個死了的「我」既然讓我感覺欣喜,不論她是屬於我的哪一部分,都是好的,因為對於現在的「我」,我是極為厭惡不耐,卻又拿她沒輒,到底是思想上的無知呢?還是懶惰成性?我的腦袋是被攪煮的麵線團,糾纏成糊,現在「我」已無法思想了,即使拿著大鐵鎚敲打重擊,它也再不能失去什麼了……所以「死亡」對我是件喜事,帶走了的必然要有新的來填補──因為我還活著──我決定不思不想,不讓任何舊的填補進來。

    確實我不知「空白」之所在,不知失去了什麼,是否真能獲得什麼;晚上看淨空老和尚講袁了凡的故事。改造命運,我當然想,但《了凡四訓》裝飾書架不曾動過,倒是看著淨空老和尚講故事,看著聽著,又在他老人家溫煦的語聲中,睡著了。不過終究我記得第一、二集的概約內容:袁了凡遇見孔先生幫他算流年,大小事皆準,故信了命運、認了命,他「認命」度日似無妄想,是「標準凡夫」,直至參訪老禪師,新的命運才開始被改造……,如何改造?偏我睡著了,可見未契時,亦可見心之疲乏,才會在老和尚的聲影中沉然入眠。

    似乎我找到了一個模糊大約的方向──讓「心」先靜下來,靜下來,讓菁蕪都自然沉澱,是的,我需要沉澱,許多故事在腦海中爭奪懸盪,無法下筆,因為未經心的沉澱過程;我的未來也一樣,需得「心」靜了才能想,然「不想」也是件難事,要做有用的「無思」,真難!空白的腦袋,唉,實在是太擠了些啊!


    -2007-1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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