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若打開心內的門
就會看見五彩的春光
阮若打開心內的窗
就會看見心愛彼的人
─ 王昶雄 摘自《阮若打開心內的門窗》
王昶雄,原名王榮生,小說家、詩人、散文家。日治時代作家,戰後,自承有一段時期「渾渾噩噩」過日子,「消聲匿影」當了文學逃兵,但終究還是認定「文學創作是一條沒有盡頭的路」,在封筆二十年後,又重現文壇,用中文寫雜文、散文,文字風格與戰前不同。
公元一九一六年,王昶雄出生於淡水,一九三二年離開淡水到日本唸中學,畢業於日本大學齒學系,返台開設牙醫診所。他原先考取的是文學系,第二年才「承父命」轉入齒學系,自認是當了文學逃兵。不過,王昶雄在學生時代即加入《青鳥》月刊及《文藝草紙》月刊等同仁雜誌,開始寫詩、寫小說。一九四二年回台後,加入張文環主持的《台灣文學》為同仁,同時也在《興南新聞》等發表作品,一面行醫,一面寫作。小說〈奔流〉是他日治時代文學的代表作,迄今為止,也只有〈奔流〉一篇被迻譯中文發表。
〈奔流〉描寫一位和他自己非常相像的齒科開業醫生,也是自日本留學歸來,又雅好文學。偶然於求診患者中認識了在中學教書的「伊東春生」。伊東是改了姓名的台灣人,原姓朱,娶日本女子為妻,和岳母同住,以自己的父母為恥,不僅對自己父母冷漠、鄙夷,甚至參加父親的喪禮都不耐煩,顯得厭惡不堪。伊東要把自己完全改造成日本人,厭惡自己身上所流的血液。在伊東服務的學校唸書的林柏年,是伊東的表弟,也是醫生熱心公益、照拂劍道比賽學生而認識的忘年之交。林柏年不齒表哥的行為。不肯照顧自己父母的伊東,對表弟卻關愛有加,甚至主動贊助、鼓勵他到日本留學,以便出人頭地。林柏年除了譴責表哥因皇民化而遺棄父母的行為外,並不厭惡皇民化,自己也參加學校的劍道比賽,力爭上游,也要去日本留學,知道留學是台灣青年的進身之階。有人把〈奔流〉歸為皇民文學,可能是因為「醫生」沒有站出來譴責皇民化運動,但伊東春生的行為,也不曾得到一點肯定或肯定的暗示,同樣也找不到一絲皇民文學的證據,或許說它是偽裝的皇民文學較為中肯。
王氏自己認為「〈奔流〉是描寫日據末期在皇民化運動下的本土知識分子的苦悶與掙扎。」「當時在日帝淫威下,作者能讓林柏年那種威武不能屈的硬漢粉墨登場,已經堪稱『勇冠三軍』了。」不可否認的,小說中的三個青年,同樣都是皇民化運動下,充滿徬徨、困惑、苦悶的一代,雖然各自有不同的求生手段,卻同處在一個黑暗、沒有光的時代,作者只是試著呈現他們的內心樣貌,描寫他們心的奔向和流動,仍然牢牢守著台灣人的立場。
王昶雄戰後的文學,呈現的是與戰前不盡相同的風貌,可以說是「散文家」或「雜文家王昶雄」的時代。大量用來關懷戰後文化文藝運動發展的文章,從詩歌到繪畫、雕刻、歌仔戲、掌中戲、民主戰士、原住民的舞蹈、淡水線的火車、古都滄桑....,顯示他寬泛的文學興趣,也是自覺地扮演了推動文藝向前運動的鼓手。《驛站風雲》和《阮若打開心內的門窗》兩本結集出版的文集,記錄了他戰後文學的「足跡」。
不過,王昶雄的整個戰後文學行程留下的腳印,恐怕不敵他一首偶然寫下的歌謠的光芒,那就是他用來當做書題的「阮若打開心內的門窗」。一九五六年,本土作曲家,也是他的「音樂之友人生之友」呂泉生,邀他合作這首歌謠,而一曲成名,且錄一首說明:
阮若打開心內的窗
就會看見五彩的春光
雖然春天無久長
總會暫時消阮滿腹辛酸
春光春光妳何在
望妳永遠在阮心內
只要仔細吟詠,不難感受到,這是活在黑暗、封閉得足以叫人窒息的時代裡的人,唱出來的充滿幽怨的哀歌,這首歌從絕望的黑暗底層升起,暗夜唱歌的人,小心的提醒同在黑暗中的人們,不妨嘗試用自己的手,打開一扇窗來,相信必然可以看見外界的光明。不過,窗外的春光只能暫時消解一些腹內的辛酸,春天無法久留,黑暗中的人,要緊的是不要失去自己心頭的春光。
「春光」在台灣人的語彙裡,是一語雙關的,既指外界帶進來的光明,又指內心鬱悶消解、人生步入順適快意的坦途而言。五○年代的台灣人,活在二二八的陰影裡,也活在白色恐怖的烏雲下,是看不到光的,鬱卒、苦悶可想而知,徬徨、痛苦不難理解,如果只是自怨自艾,豈能看得見光?「挺身而出」「在這納悶的生活中自勉勉人」是詩人寫這首歌的原始動機。唱這首歌,可以體會到文學家為黑暗時代點燈的心意。
不論詩人呼籲眾人打開的是心內的窗,還是心內的門,只有肯去打開的人,才看得見外面的世界。也不必問,看到的是「五彩的春光」「心愛彼個人」「故鄉的田園」還是「青春的美夢」,都非長久之計,只是暫解「辛酸」「思念」或「怨嘆」而已,真正的「春天」和美夢,要靠自已掌握。文學家終將因這首歌留芳後世,也是美麗的「意外」,然而,寥寥幾句歌詞,卻是畫龍點睛地,把這位從日治時代奮戰迄今的老作家、深層的作家魂勾勒出來,也提醒我們,文學家就是在世界黑暗時點燈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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