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關處的盆栽

  印度教徒信奉輪迴,相信人死投胎,會在世間以不同相輪迴轉世的觀念,與佛教極為相似。自近年來接觸佛教後,有時也會猜想,這隻蒼蠅、那隻蚊子或蟑螂,會不會是我的某位祖先於六道轉世而來?怕萬一錯殺先祖,這二年漸已不再殺生,即使是討厭噁心的蟑螂。

  二年多前,遷租永和獨居後,發覺蟑螂其實很聰明,是認得人的。倘以「眾生」觀念相待,有時甚會覺得牠們聽得懂人語呢。而屋子裏的蟑螂似知我的自我約束,見了我便依然搖搖擺擺、輕鬆踱步,但來訪的友人可都看不下去,有人驚而跳到沙發上,有人巴不得一腳踩扁。原則上,這些蟑螂謹守本份,祇會在夜晚徘徊於廚房和浴間。

  去年,中秋前後,突然有幾隻大蟑螂開始在電腦桌上及客廳出現,行徑很囂張,觀察其體型、出沒時間及活動慣性,肯定是不懂此地規矩的外來客,猜想應是隔鄰糕餅店的蟑螂趁其勢大,欲拓展地盤試探而來,勸說不聽,祇好趨之趕之。某日L君來訪,找東西時不慎讓他聞到了廚房流理台下櫃子裏的氣味,和撇滿四處的蟑螂屎,當下臉色一沉,說:「你未免也太縱容了吧」,不久便折衷送來了一盒免警蟑,但因未知這藥錠效果是驅蟑還是滅蟑,閒置了大半個月,最後終因「外來客」的冥頑不靈才決定開封。

  用了免警蟑,一夜過後果然不見蟑影,偶爾思及,不免猜想那群「同居者」的下場,但因一直未有蟑屍做證,感覺竟像是經歷了一場物件憑空消失的怪談。

  物件當然不會憑空消失。

  那天,晚餐時刻,我由外返回,爬上樓梯剛至家門口,見到一隻蟑螂噤聲躡足、行動小心地自鐵門縫裏走出來,左顧右盼形態似有疑懼,然足下並不停歇地往對門鄰居的方向走去,我亦停步噤聲,腦海裏出現的卻是日本江戶時期泥棒(どろぼう)的模樣,覆頭布巾在鼻下打結,肩背上縛着裝滿竊物的布包袱,一臉賊相又略顯狼狽地沿牆暗處低行--牠便似這畫面中的泥棒,而我則像被點了穴的木頭人般,屏息靜瞧着牠帶着身上所有細軟,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地,終於鑽進對門鄰居的屋子裏了。

  鬆了氣,確認了免警蟑是驅蟑不會滅蟑,隱然存在多日的罪惡感頓時消失,且幸好鄰居未察牠的遷入,我放心開門回到陋室,然那蟑螂遷潛進入鄰居屋內的畫面,竊喜中又不免對鄰居感到有些抱歉。

  過數日,在後陽台看見幾隻已乾扁了的蟑屍,此發現大大消抵了我對鄰居的歉意。雖未親睹蟑螂毒發的死亡過程,我的罪惡感暫得以跟着出走的蟑螂一去不回;然而,伯仁終究還是因我而死,偶思及業因果報、輪迴轉世,不免擔憂我的下輩子,會不會成為一隻會被毒死的蟑螂?


  --刊於 2010.06.07 中華副刊(刊登作品略有刪修,這是原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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