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 酒 館

三個人在閒聊討論，其中倆人突然激動起來：
「資源不足？不會吧，我們上個月經過秀巒時，看他們過得不比咱們差耶，你知道921時民眾一共捐了多少錢給受災戶嗎？結果呢，所有捐贈的食品物資，全擺在一堆任它生霉發臭；說是偏遠地區的弱勢族群，苦哈哈什麼都沒有的學校，要書就送書、說沒衣服就送衣服，嘿，結果你知道嗎，你說的偏遠地區、弱勢族群可是一人使用一台電腦，這樣還叫資源不足嗎？」

「說真的，我已經遇過太多這樣的例子了！你看他們原住民，從小到大，唸書有補助、看病有補助，說沒工作，政府就給單位補助薪水讓他們有工作，這樣對他們還不夠照顧嗎？可是每個出來工作的山地仔都一樣，領了薪水就拿去喝酒，沒錢才來想工作，有錢時從沒想到要存起來，完全沒有理財觀念，錢喝光了就跟銀行借，好啦，現在卡債還不出來啦，燒炭、喝農藥全都來啦，說被逼得自殺這要怪誰？他們天性就是懶散酗酒扶不起的阿斗！」

「可是，這不是他們的錯啊，」直覺讓我回答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辯駁。「人家說『百年樹人』，自殺的這對父母年齡總不會超過四、五十歲吧，理應是都有接受到現代化的教育了，難道這些教育仍不能讓他們在謀生的能力上有所幫助嗎？為什麼還會這麼想不開，只為了四十萬的卡債，四十萬，不多呀，事情絕非像表面上那樣單純吧，一定是有其他因素才會讓他們深感前途無望，先後自殺，可憐留下四個還那麼小的孩子，苦了水蜜桃阿嬤……」。

「唉，我們也不是存心故意潑你冷水，但事實就是這樣，就算是資源分配不平均吧，但是原住民的懶惰和愛喝酒，是天知地知人盡皆知的，他們不懂什麼叫未雨綢繆，這就是造成他們至今仍然處於弱勢族群的主要天性吧。」

嗯，是天性，但是怎麼想都覺得「這不是原住民的錯」，為什麼教育那麼久了，他們還是沒有儲蓄的習慣，都這麼多年了耶，怎麼還是不懂得該為未來著想、怎麼還是領了錢就拿去喝酒唱歌，怎麼前車之鑑不夠多嗎學不會教訓呢？老阿嬤不識字沒那觀念也就罷了，可是那對父母……唉，聽說還不是個案呢，怎麼會這樣呢？

真的不是原住民的錯。

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們在深山裏打獵生活，捕捉到獵物就起火喝酒慶賀跳舞，要儲蓄做什麼？大地就是他們的銀行寶庫，肚子餓了才去提領，做啥捉捕那麼多獵物？我突然想，漢族平地人哪你們知道自己正在做什麼嗎？侵占了人家的土地，害他們無法繼續以千百年以來原始的方式生存，美其名說要幫助他們跟上現代、接受所謂文明的教育，事實上行使的卻是強迫「改變他們與自然共生原始天性」的手段，如此不合人道的做法，豈非等同對一整個民族進行「基因改造」？他們原來就住在深山，他們是最懂得不逾矩的大地子民，從不多獵取超過自己所需的食物，所以他們不曉得「儲蓄」、不擅長「商業」、不懂得「算計」，他們血脈裏流的是自然與祖靈的血、全然自由帶點野性的人類天性，怨天尤人是什麼？他們只會無知喃喃地說：「老天要這麼做，沒辦法啊，能怪誰呢？未來啊？我也不曉得呢……」；而我們這群披著文明羊皮的狼，最擅長什麼呢？怪別人囉！──好吃懶做、怠惰酗酒、原始根底就是不好，標準一輩子扶不起的阿斗！──〝現代文明人〞幹的盡是「以我為準，向中央看齊」的行為，不是嗎？

其實，我們真該慚愧地欣羨大地的子民，他們不僅擁有自然的寶庫，他們更深諳佛教中「活在當下」的智慧。大地的子民只煩惱今晚肚子的問題，而我們憂煩於生活裏的汲汲營營、擔心人際中的爾虞我詐、煩惱未來十年後競爭的能力……。

要求原住民接受「平地人」的標準，強迫他們參與競爭是錯誤的做法，是不公平的，在處理這些少數的珍貴的瑰寶，我們一直忘了「因材施教」的古老箴言；是的，現在這群唯一讓大自然全然接受的寵兒，卻因現代文明而成了自然的受害者，成為弱勢族群的邊緣人，而我們這些披著文明羊皮的殖民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