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只在網上看到《會稽春暉》等幾幅巡展畫作,覺得那山的筆觸很特別,好像是一片片的。先生是不是用了什麽特殊的材料與方法?
答:題材和方法都是客體,主體是「靈魂」,提起來真是不好意思,人類已經忘記了「靈魂」這個詞。
木心:飛散和賦歸
人物週刊:20世紀上半葉以前,西人只認元代以前的中國畫,一個中國畫家要在國外取得博物館級巡迴展的資格是相當困難的。請問先生,您覺得自己是如何一步登上這級台階的?您覺得西方同道真正懂得您的藝術嗎?他們在接受中國畫時,有獵奇、意識形態的成分在嗎?我其實想問,這張通行證容易拿到嗎?
木心:早於1984年我在哈佛亞當斯閣舉行個展,哈佛的東方學術史教授羅森菲奧說:「這是我理想中的中國畫。」耶魯美術史教授列克朋哈說:「現代中國畫中我最喜愛你的畫。」到了上世紀90年代,美國著名收藏家羅森奎斯一舉收藏了我的水墨山水畫30餘幅,各大藝術雜誌競相報導,同聲贊譽,我在繪畫上的聲望就此奠基。1996年開始籌備全美博物館級巡迴展,經費浩大過程複雜,有關文字部分要求高臻峰頂,一字一句一標點,務必完美至善。理念修辭上的中西爭執,我始終分寸不讓,最後總是尊重藝術家的主見,所以雖然勞神苦思,還是心情愉快。那本由耶魯出版的《木心畫集》全球發行後,一直高居五星級,各博物館及大書店都用玻璃櫃置於顯著地位,備極榮寵。你說「通行證」,不,我拿的是「邀請書」。
人物週刊:只在網上看到《會稽春暉》等幾幅巡展畫作,覺得那山的筆觸很特別,好像是一片片的。先生是不是用了什麽特殊的材料與方法?
木心:題材和方法都是客體,主體是「靈魂」,提起來真是不好意思,人類已經忘記了「靈魂」這個詞。
人物週刊:第一次在紐約的博物館裏看到中國古代繪畫是什麽感受?
木心:祝賀它們早早移民入籍,不致粉身碎骨。
人物週刊:在紐約多年,您如何評價現代派?有人說,「局部放大」這種處理,是一種效果的魔術而偏離了繪畫本身,您如何看?
木心:當代流行「局部放大」是一個科技效命於繪畫的新功績,宏揚了繪畫的神奇,是從前的畫家所未曾親見的。筆觸,肌理,爲之發揚光大,令人狂喜,最後還是歸於原作,有什麽「偏離」呢?(照相、印刷,繪畫藉此而傳播,功莫大焉)更有意思的是某些畫經不起放,某些畫經得起放,因此顯出原作的密度的高低,涵量的深淺,可不是嗎。埃爾.格列柯、委拉斯凱茲的畫放大了,他們自己沒有享受這種視覺的饗宴,太委屈了。
人物週刊:與文學類似,我們守著千年的繪畫傳統,但很長一段時間以來,當代中國藝術家一直缺乏自信,始終匍匐在西方的陰影裏,爲什麽?從我們的傳統裏,還有可能激發出有生命力的新鮮東西嗎?
木心:這完全因人而異。中國畫有無限的生命力——北宋山水,成就相當於西方的交響樂,而且形式也共通,一前景,二中景,三空而不空,四遠景,豈不很像交響樂的四個樂章。中國畫的「散點透視」實在高明於西方的「焦點透視」,散點是主觀的、自由的,焦點是客觀的、機械的。印象派以後,西方也放棄焦點而吸取散點。
人物週刊:您說過,「臻於藝術最上乘的,不是才華,不是教養,不是功力,不是思想,是陶淵明、莫札特的那種東西。」那是什麽東西呢?悲憫?
木心:天性。
人物週刊:上海作家小寶讀罷《哥倫比亞的倒影》撰文說:古來聖賢皆寂寞。先生您,甘於寂寞嗎?
木心:我非聖賢,寂寞也不足道。
人物週刊:沒有無憾的人生。如果有一個機會可以補救,先生會選擇改變什麽?
木心:「憾」也是一種感覺,很溫柔呢。
--轉載自《南方人物週刊》網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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