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 酒 館

夏目漱石「餅乾老師」

日本近代文學之祖─夏目漱石有「餅乾老師」之稱，素以喜歡甜點為名，所以朋友送禮大多也選甜點。漱石向來有胃病和精神衰落，後來胃潰瘍惡化而住院，臉色宛如白紙。在這惡劣的狀況下他在朝日新聞連載《門》，其後漱石反覆入院，期間撰寫了《彼案過迄》《行人》，當時讓他愛吃的是冰淇淋和餅乾。他的日記中寫道「粥也美味，餅乾也美味，燕麥粥也美味，人生能品嘗美味的餐點就是幸福。」漱石臨終之際，兒子夏目伸六如此記述「父親睜開雙眼，最後一句話是我想吃東西。」這是食欲得不到滿足的切實願望。醫師在衡量下，給他喝一匙葡萄酒。「好喝。」在這匙葡萄酒中，父親細細品味最後的希望，又靜靜閉上眼」漱石的虛弱的胃讓他飲食上必需有所節制，但是身為胃病患者的他和欲望挑戰時總沒有成功過，連最關心他，最注意他飲食的妻子鏡子也不能完全把關，夏目漱石愛吃餅乾的個性，也讓他被稱為「餅乾老師」。

幸田露伴「小說家兼美食家」

我們來看以男性氣概的文體受到歡迎的幸田露伴，與夏目漱石、正岡子規等文人同年出生。露伴注重美食，不吃難吃的東西，而且吃飯的時候上菜只要有點不對就會不高興。她的飲食觀是怎麼樣呢?她認為「分不出魷魚和章魚的不同，稱不上是好媳婦。」、「世間可悲的女性應該要遭到報應，五味調和不可不分。」所說五味中，鹹甜不可或缺。對於吃素食喝冷水的清貧生活，認為是，「不可為」。因此導致身虛弱是「自討苦吃、自找罪受」，讓父母妻兒悲傷的行為是「愚不可及」。她還認為「孟子視飲食之人為賤，其意不在此，飲食可簡單質素，但也不必如此，尊道而卑物之人，不應蔑視飲食。」她對味道十分嚴格要求，若不是實際品嘗過，不可能寫的出來。她有許多與飲食相關的著作如《遲日雜話》，提到大量飲食的話題。《供餐公司》就是今天速食店的預言。《爐邊漫談》中，稱讚檸檬汁和可爾必思。幸田露伴，小說家兼美食家，知識和舌頭都達到專家的領域。

正岡子規「病榻中的的食欲」

與夏目漱石、幸田露伴同年出生的正岡子規，是《杜鵑》創刊人並且推動文章革新運動，他因肺結核僅活了三十五歲，在他去世前的《仰臥漫錄》是本非常驚人的書，這本目錄除了病床邊繪製的水彩畫、俳句，幾乎都只能是瘋了的各色餐點。子規的《病床六尺》是強韌的精神凌駕被囚禁肉體的格鬥紀錄，感動諸多讀者的心靈，《仰臥漫錄》則是自我告發的飲食記錄，與《病床六尺》有著密切的關係。他的食欲驚人！有次將友人送來的三隻鴨子一個人吃下，「三鴨皆食盡，秋意好寂涼」。子規像餓鬼般貪得無饜的吃，對他來說飲食是朝自己內在欲望的探險，明知道吃會導向地獄的窒息，依然以強韌的精神力執著於吃。吃，傾聽日漸衰弱身體的聲音，聽見胃和喉嚨在吶喊「想吃」。為了悲哀悽涼的胃殉教。住院者在病房中所能注意的只有吃飯和探病人與窗外變化的風景。想來為他鼻酸。

志賀直哉「金眼蛤蟆味噌湯」

作品被譽為日文文體的理想型態，至今仍常出現在日本教科書及考試問題中，白樺派代表作家─志賀直哉。討厭豆腐，喜歡西餐甚於日式料理，自稱「稱不上老饕，但很好吃」。直哉他會做料理，他曾經解說山豬料理的作法。「山豬肉要用酒來煮，然後浸泡鹽水使肉變軟，加上牛蒡絲和蕪菁調燉煮，燉越久越好，配上烤海苔為佐料更是美味。」直哉最特別的飲食經驗是吃蟾蜍，他說:「很好吃。肉與骨分離的程度剛好，比食用蛙美味，且沒有奇怪水味。」他把金眼蛤蟆煮成味噌湯，也烤過蟾蜍，並認為非常美味，真是無所不吃的肚子！直哉曾經在白樺派《旅與食》座談會中高談闊論，他所提及的每個料理故事，都是一篇短篇小說。直哉的小說世界，從日常生活的嫌惡展開，產生對立與苦惱。直哉堪稱「男人走進廚房的先驅」，每到一個地方，就使用當地料理素材自己烹飪，料理技術會大為精進也是當然的。親手料理的人，常常會自我反省和加以調和，因為料理就是現實中自己要吃的食物，在直哉的短篇小說中的細節，和料理有著微妙的關聯。

谷崎潤一郎「美食俱樂部」

作品以耽美主義、惡魔主義聞名。他已經超過用舌頭品嘗料理的範圍，把身體所有器官都當作料理來品味。對谷崎來說，理想的料理可稱為魔法的領域。谷崎寫過二十八章的小說《美食俱樂部》裡，首先提示對料理的瘋狂嗜好，最後提出謎的料理，讀者也隨之充滿謎題的迷宮。谷崎對料理的嗜好與音樂旋律互相融合；此外他的視線也不忘注視沉溺於美食的醜惡身驅，飽食之後桌上杯盤狼藉，污穢的桌布，因酒而混沌遲緩的眼光，宛如眺望荒廢庭院的憂鬱。在小說《美食俱樂部》中，寫G伯爵進入中國人祕密俱樂部「浙江會館」，在此魔法料理依序登場。文中出現多道料理，都有生動的敘述。芳香的雞汁魚翅-「如同葡萄酒般的甘甜瀰漫整個口腔」、火腿白菜-「湧現豐厚的湯汁，白菜纖繞於齒際舌際」、高麗女肉-「裹在她身上的綾羅衣裳，乍看之下是白色綢緞，實際上全是天婦羅的酥皮」。文中謎般的八樣料理:骼蛋溫泉、葡萄噴水、咳唾玉液、雪梨花皮、紅燒唇肉、蝴蝶羹、天鵝絨湯、玻璃豆腐。光看到品名是不是已經讓你食欲大振了呢?

《文人的飲食生活中》，夏目漱石愛吃花生、幸田露伴愛吃鹽燙牛舌、正岡子規的《仰臥漫錄》記錄他和食物的執著、夏目漱石的大弟子芥川龍之介聲稱「羊羹的文字看起來像是長了毛」，因此討厭羊羹。文人在吃方面的嗜好，和作品的生理有直接關係，每天的餐點，就是文人祕密生活的一部份。文人之中，小林秀雄和川端康成認為料理是低俗的題材，但這類人其實才是真正挑嘴的美食通。志賀直哉喝過金眼蛤蟆味噌湯，還曾經呼朋引伴狂飲苦艾酒。文人注重生活，舌頭與咽喉的構造自然與常人不同。以《放浪記》進入日本文壇的林芙美子，吃過多鰻魚飯猝死。謝野晶子喜歡在就寢前喝杯小酒……文人的飲食充滿各式各樣的故事，和作品之間保持微妙的溫度感，翻閱嵐山光三郎的《文人的飲食生活》，相信能帶給你對料理對美味的體驗和響往。


原寫於2005.05.15；月影撰文

本篇載於東吳中文系系刊《墨瀾》第三十期，飲食文學專題文章。

料理圖片摘自網路

  酒館留聲機：山口百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