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Execution of Lady Jane Gre  
    圖:Paul DELAROCHE--The Execution of Lady Jane Grey 1833

倫敦塔的血光幻影

  「珍.葛雷夫人之死刑」這幅畫的重心是一個美麗的女人,而且是正當青春年華的少女,正用手摸索著即將放置自己首級的臺座,那一瞬間,是怎樣的一種驚懼恐慌的感覺啊!

  有過磨刀子經驗的人都知道,著力處的刀刃鋒口,如果研磨過度就會變形。畫面上劊割子手所拿的斧頭,就稍稍有點那種現象。

  我的視線緊盯住雙眼被矇住的女人,在性命垂危之際的一舉一動,彷彿那用來吸取血液的稻草也正窸窣作響。她的頭髮結紮成束而垂於一邊的肩上,那大概是怕會遮住了脖子,妨礙到斬首的執行吧?

  這是確實發生在歷史上的一個場面,而完整的過程又再度栩栩如生地復甦了。但在看畫的時刻似乎已無暇論及,心裡只耽心著一、兩分鐘之後,場面將會發生什麼樣的變化?尖叫、噴血、驚慌混亂。似乎每一個人,都不得不以如臨惡夢般中的淒涼、緊張和壓迫感,來觀賞這幅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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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做了九天的女王

  歷史上記載,被斬首的十七歲貴婦,珍.葛雷夫人只當了九天的英格蘭女王。

  珍.葛雷夫人是將英國國教從羅馬教會獨立分離出來的亨利八世之妹的孫女,是一位美麗又有內涵的貴族千金。

  在亨利八世駕崩之後所引起的政治鬥爭中,她也被捲入父親和夫家的野心狂潮裡。她心不甘情不願地繼愛德華六世之後,登上了英格蘭的王位。可是,只擔任了短短的九天女王,她就被捲土重來的愛德華六世之姐瑪麗,幽禁在倫敦塔內。

  據說,她是自行矇上了雙眼,而伸手摸索著說:「無論怎麼樣處置都無所謂。那個東西在那裡呢?」當她把頭放在臺子上時,還唱著:「主啊,我將要把靈魂奉獻到你的手中了。」當唱完之時,斧頭就猛然地砍下了。這是發生在一五五四年二月十二日的事。


夏目漱石與「塔」

  一九○○年的十月三十一日,夏目漱石抵達倫敦之後不久,就到倫敦塔去探訪。

  倫敦塔是一個中古時代所興建的城堡,曾經充當過監獄和刑場,因此,它的內部到處都遺留著血跡斑斑的房間和小道具。夏目漱石所寫的「倫敦塔」,就是以這座塔作為舞臺,而把現實和歷史上的人物、場面,錯綜複雜地交織在一起。

  現在,聳立在泰晤士河岸邊的倫敦塔,有著白色的外貌;因為,幾年以前,它的外牆曾經洗刷過,從前它的外觀更為淒涼。因此夏目漱石寫著:「倫敦塔一直都是呈現著陰沈沈的灰色,看起來好像是在發誓,永遠也不願再傳承前世的回憶了。」

  我一邊思考著,經過洗滌之後而顯得明亮的倫敦塔,大概和夏目漱石所寫的「倫敦塔」,多少會有些不一樣吧?一邊穿過血塔而走向格林塔的草坪。這就是珍.葛雷被斬首的地點。打磨過的石碑半埋在地下,上面揭示著在這裡遭到處死的貴族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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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陰慘慘的氣氛  

  目前,倫敦塔由軍方管理。我在辦公室裡會晤了副司令官米雅斯准將,他住在最初監禁珍.葛雷的建築物之內。身材高大,略顯老態的准將,為我說明了有關這位薄命貴婦臨終之前的種種軼聞。「德拉洛契的畫,是憑空想像出來的,它背景中的教堂牆壁就與事實不符。」

斬首用的斧頭和臺座  為了要撰寫和畫有關的文章,我繼續不斷地提出一些令人不快的問題。

  「現在展示舊的斧頭和斷頭臺,就是珍.葛雷夫人被處死時所用的嗎?」

  「不,那是在十八世紀,處死一位貴族時所使用的。每次執行死刑時,斧頭和臺座都必須要重新換過,因此,那些東西就和她無關了。」

  「佩掛在劊子手腰部的短刀和繩子,是做什麼用的呢?」

  「斧頭無法很乾淨俐落地將頭砍下,因此,短刀就是用來將脖子完整地切下的吧!就像是切菜刀一樣。至於繩子呢,則是在公開處死犯人時,將犯人的手從後面綁住用的。珍.葛雷夫人的情況,就沒有必要吧。一般說來,劊子手都要將臉矇起,可是,在這幅畫中,劊子手並沒有覆面,可能是由於非公開處刑的緣故吧?」

  烤問的刑具、犯人刻在牆上的文字,內部陰慘的氣氛絲毫未變,只要在裡面待上半天,肯定會令人難以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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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德華的兒子 1830  
 圖:Paul DELAROCHE--愛德華的兒子  1830年  油畫  181x2l5cm   巴黎羅浮宮美術館藏。

  這幅畫的場面,也出現在夏目漱石的「倫敦塔」中。兩個人都是愛德華四世的兒子,不久之後,他們就要遭到絞殺的命運。歪著頭的狗,是在昭示著悄悄接近的刺客。


有戲劇天分的資質

  德拉洛契逝世之後的第二年,曾在巴黎舉辦了回顧展,身兼詩人和美術評論家的帖歐菲爾.哥提耶,在藝術家雜誌上發表過一篇評論,國家畫廊的學術研究員約翰.雷伊頤先生給了我一分英譯的資料。哥提耶也是力捧波特萊爾(Charles Baudelaire)的詩集「惡之華」的文學家。

  哥提耶沒有忘記對這位「巨匠」德拉洛契表示應有的禮貌,並為這位冷酷又明快的畫家分析了天生的資質。下面就舉出一部分來略作介紹。

  「保羅.德拉洛契並不是一個天生的畫家。……許多真正的畫家,都不會太在乎題材,只要根據一點點原本極為平凡的構想,他們就能夠畫出相當好的傑作來。可是,德拉洛契就被侷限在只能描繪近乎異常的題材。……他始終致力於要引起觀賞者的興趣,在美術上,這是屬於次要的。有一些人不會以到美術館看看繪畫就心滿意足了,他們會指著目錄,而希望了解題材的內容,我們可以稱這種人為不是真正喜歡畫的人。」

  「對於一位獲得了所有榮譽的畫家來說,這或許是一種謬論。不過,當我二度參觀這次的展覽會之後,卻禁不住覺得,如果德拉洛契能往戲劇界發展的話,他的成就將更輝煌。他的導演技巧的確非常地老練,憑良心說,在悽慘的死亡和斬首的場面中,他所營造出來的燈光效果,簡直是無懈可擊。」

  文豪夏目漱石大概就是被德拉洛契畫面上,悲劇性的戲劇效果所吸引的吧?以一個讀者的身分而體會出這番道理之後,我不禁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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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圖:倫敦塔


高低不一的評價

  雷伊頓先生用蘇格蘭的腔調口吃地繼續說:

  「一八三三年,他接受某家畫廊的委託,製作了這一幅畫。第二年送去巴黎參加沙龍的展出,獲得了很高的評價。」

  「對於德拉洛契作品的評價,發生過很大的變化吧?」我問。

  「在他生前的十九世紀前半期聲望很高,後來就逐漸下降。」他說。

  「能不能聽聽你本人對於這位畫家,以及這幅畫的意見呢?」我問。

  「很難啊!以我個人的看法來說,可以分成兩個角度。第一、他選擇的題材,是屬於感情方面的強烈訴求。第二、以藝術而言,我想,它具有基本上的缺陷。如果把他拿來和擁有同等技巧的大衛等人作比較,它只能算是一種捕捉瞬息的快照。儘管,以重視事實的意義來看,它很了不起。可是,站在藝術之觀點的話,就有一點……怎麼說呢?」他說道。

  「那麼,為什麼近來會一再展覽呢?我在國家畫廊也聽說了。」我問。

  「這幅畫是他的代表作之一,在一九七四年修復完成的。這幅畫的再度抬頭,大概得助於美國畫壇重新給予法國十九世紀沙龍畫家較高的評價的緣故吧?」他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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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圖:倫敦塔所飼養的烏鴉,翅膀已被剪短,也曾出現在「倫敦塔」一書中

不願重看的名畫

  我非得找一個能夠給我正面肯定的說法,如:「那是一幅名畫,德拉洛契也是一位著名的畫家。理由就是……」的人不可,否則,這件採訪報導就會顯得不能平衡。在巴黎,我遇到了兩位美術史學家,我希望他們能擔任這項工作,可是,卻遭到了委婉的拒絕。

  勉勉強強地找到的第三位是個女性。她以含糊官僚式的口氣告訴我說:「要是沒有美術館的許可,就不可以隨便發言。這種對於繪畫的評價的變遷等等哲學上的問題,不是三言兩語就可以道破的。」

  在這樣的情況下,我結束訪問的感覺就如同「倫敦塔」一書的結尾所寫著:「從那個時候起,我絕口不再談到人們和倫敦塔的事情。而且,也不再去參觀了。」我也不想再舊地重遊。即使不得不去國家畫廊的時候,也打算只用斜眼偷瞄一下「珍.葛雷夫人之死刑」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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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龍繪畫的重新評價

   眾所週知的,當年印象派的畫家們,在公開發表作品的時候,曾經遭到了很激烈的詆毀。他們就算是去應徵被稱為官展的沙龍展,也很難獲得入選,而且別說是展覽會,甚至於連塞尚等人,也無法通過美術學校的入學考試。

  如此說來,當時名氣響亮的畫家,到底是那些人呢?他們就是卡巴涅爾、布古羅、傑羅姆和波那等,未曾出現在今日的美術史上的畫家。進入了二十世紀之後,當印象派的評價日益高漲的時候,他們卻反而逐漸地被人們遺忘了。德拉洛契也是一位較他們略早,而遭遇相同的畫家。

  然而,近年來卻又開始對這些「沙龍畫家們」,重新給予較高的評價。儘管,其中有一個因素是,想要給這些被遺忘的昔日畫家,有所謂的重新更正的機會,不過,這並不是唯一的因素。那些沙龍畫的共同特色是,完全像照片般的精緻寫實表現,以及喜歡將歷史、文學和軼聞等故事,拿來作為題材,而這兩方面,又正好迎合了現代人的口味。事實上,美術領域的寫實主義,已經成為近年來的重要潮流,故事性的復活,也在文學上取得了認同。

  更何況,以表現寫實和故事趣味的複合體來說,電影就是一個明顯的例子。雖然,沙龍繪畫的衰退和電影的興起,是發生在同一個時期。然而,說不定對沙龍繪畫的重新評價,也會喚起人們對往日的電影名作的懷古風潮呢!

 

   --以上摘自《世界名畫之旅5》(文庫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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