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全部都是紋章,

所以,有必要讀解詩人的血和眼淚。


「……我只有在睡夢中才活得淋漓盡致。我的夢很詳細,寫實得嚇人。夢把我帶往數不盡的歷險,接觸到清醒時刻不存在的地方與人,而夢的現象為我發明了細微之至的東西、行動、話語。到了早上我極想要把這一切都擦掉,因為我怕會把兩個世界混淆,不解再添更多的不解。所以自然的,我並不怕死亡,死亡猶如我的避風港。另一方面,沒有了時間的感覺,我的年紀、我的方位一片混亂,把昨天的事當成好幾年前的事,想不起我作品的創作順序,把我的生命歷程整段整段地遺忘,可是相對的,我卻能把那些無法於任何時代定位的細節記得一清二楚,自然會感覺身處一場致命的捉迷藏中,我跌跌撞撞,雙眼蒙住,兩手在空中亂揮舞,四週盡是嘲笑聲。……」(摘自 尚‧考克多談《電影書寫》)

──如尚‧考克多以上所說的,〝夢.現實〞虛與實的糾纏不清,這些確是我思惟意識底經常面臨的體驗;要分別它們,對我來說,有時甚至是困難的……
多年前,「Sun Movie電影台」曾播出《詩人之血》,想看懂這部電影,以我慣常的思惟模式去理解它,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但分明它每個定格畫面是那麼抽象、充滿語句,如絕美而誘惑人的詩……我的觀後感是:〝來不及〞──那如巨塔崩塌剎那傾落而來的無限想像與重大的體會,讓觀影者根本來不及承受……(fly)



  
尚‧考克多(Jean Cocteau)的創作涉獵範圍甚廣,是上世紀的藝術天才,不過他偏偏只喜歡承認自己是詩人。詩人,像是在煙遠年代快將消失的身份職業,尚‧考克多在他的日記中也說:詩人永遠是業餘的。如果要在電影中尋找尚‧考克多的靈魂,相信都縈繞在「奧菲爾三部曲」中。

1917年5月,俄羅斯舞蹈家狄亞基列夫(Diaghilev)的舞團,在巴黎劇院首次演出芭蕾舞劇目《巡遊》(Parade)。舞台上重45公斤的巨型背景帷幕,由畢加索繪畫。這幅本來放在巴黎龐比度中心珍藏的藝術品,在2004年10月期間來到香港商場展出。這幅畫有趣的地方,是畢加索除了把個人形象,投射到畫中的「小鬍子水手」身上外,其餘七個不同形象的人物,其實包括了他的幾位朋友──俄羅斯舞蹈員Olga Kokhlova,狄亞基列夫,芭蕾舞劇的作曲家Erik Satie,及負責撰寫歌詞的尚‧考克多。

當日在商場欣賞這幅畫的觀眾,相信沒幾多人會留意到,那一個畫中人是尚‧考克多。1917年也只是電影發明的初期,不過,尚‧考克多是影迷這一點,卻不容置疑,因為,那個年代法國電影先鋒梅里耶(George Melies)相繼拍出的魔幻電影,對尚‧考克多日後電影創作影響甚深。

在1930年尚‧考克多首次當導演拍成「奧菲爾三部曲」(The Orphic Trilogy)的第一部《詩人之血》(The Blood of a Poet)之前,即1929年,他出版了短篇小說《可怕的兒童們》(Les Enfants Terribles),如果要進一步理解《詩人之血》如夢如幻的影像實驗,大概從這部小說中便可窺見尚‧考克多的內心世界。

尚‧考克多對自己這部小說特別眷顧,他在40年代末期,甚至出錢打本給當時的電影初哥梅維爾(Jean Pierre Melville),指定由這位偏離主流影廠制的導演,改篇他的小說成電影版,並於1950年上映。如果拿《詩人之血》的部份影像,跟梅維爾的《可怕的兒童們》對照,也許可以解讀出部份尚‧考克多的思路。

死亡,是尚‧考克多一生僅有的六部電影的終極關注,也是貫串「奧菲爾三部曲」的主題。《詩人之血》中詩人無故夢到有孩子被其他孩子用雪球擲死的影像,其實早存於《可怕的兒童們》的情節中。雪球怎會擲死人,也是一個疑問,但死因向來不是他電影所關心的,反而,死而復生,又或生存不過求死,以及死後的過程,才是尚‧考克多的夢境故事。正如《可怕的兒童們》中戀弟的姊姊,本要下嫁的美國有錢佬不幸車禍喪生,姊姊毫不傷心,因為她不是為錢而下嫁,而是為了他的死亡。

《詩人之血》中,可以看到對死亡的夢魘,如何變成迷戀。戲中的詩人穿越鏡子,走進另一時空,走起路來千辛萬苦,也要不斷跪在大門外偷窺,從匙孔中窺見的,盡是一幕幕關於死的場面。有人會把尚‧考克多父親在他童年時自殺的事件,是為影響他的關鍵。不過,死亡在他的電影,其實並不可怕,反而十分幽異。

正如從希臘神話中啟發過來的二部曲《奧菲爾》(Orpheus,1949),奧菲爾的妻子死後,他被召喚進入鏡子中展開冥府之旅,更觸發起另一段他與女死神的幽幽戀夢。何況,奧菲爾在陰陽路前進後退,妻子回魂,死而復生,彷彿又是一場嬉戲。

三部曲的《奧菲爾的遺囑》(The Testament of Orpheus,1959),尚‧考克多更加粉墨登場,在大紅花掛在胸前的自戀背後,都是一個個面戴骷髏面具的死亡使者作伴。片中詩人(他本人)雖然感覺步向死亡的日子即將來臨(這也是他的遺作),但在尚‧考克多的信條中,死亡才是生命的始源。


《詩人之血》的詩人接受會說話的女雕像指示,冷然地用槍自殺;其實呼應著《可怕的兒童們》姊姊毒死愛弟後,用槍自殺的奇詭。姊姊殺人和自殺前,發了一個夢,夢見弟弟在大宅內倒後走(是「奧菲爾三部曲」常用的倒鏡),她穿上典雅衣裝,在林中獨行,見弟弟屍體躺在山坡上的桌球檯上,桌球檯的名字叫憂鬱。

憂鬱,是一切浪漫主義起始的情緒。詩人視死如歸,如夢如幻,在鏡像中穿梭,在陰陽間遊走,其實已是超越凡塵的冥想。正如《奧菲爾的遺囑》中瞎了雙眼的戀母者伊底帕斯,才真正看到簷前滴水;《詩人之血》結局不明所以地是一間工廠煙囪倒塌的慢鏡,也是一種出世的意象,有人認為這是生命輕與重的比喻,也可以是人生只是匆匆一場幽夢的假借。無講怎樣解讀,煙囪倒塌,則肯定代表萬物終歸結束的定律。

尚‧考克多愛發夢的獨特個性,絕對不讓布紐爾(Luis Bunuel)專美,《詩人之血》的重要性,也跟布紐爾的《黃金時代》(The Golden Age,1930)和《安德魯之犬》(An Andalusian Dog,1929)並列成超現實主義的奇片。不過,尚‧考克多拒絕以超現實主義者自居,更對佛洛依德的精神分析感抗拒,「奧菲爾三部曲」是詩人總結自我的一場夢遊,也像是他靈魂縈繞的故居。


劇情簡介:

《詩人之血》是1930年的作品,原名《詩人的一生》(La vie d'un poète)。故事情節概約說:按物理時間計,整個故事發生在煙囪倒塌的一秒之內,而在這段心理時間中,電影展開了四個互不相關的小故事,卻都與詩人主人公對於生命,死亡的臆想,以及其內心的恐懼和沉迷有關。類似的安排在博爾赫斯的小說裏也曾出現,似乎是《德意志安魂曲》吧,那個被槍決的主人公也經歷了心理時間上的滄海桑田,而現實卻只是子彈飛行的瞬間。尚‧考克多的妙處還是在於細節,比如一旦打開就通向另一重空間的門,會說話的塑像,不時閃現的神秘符號等等,貫穿全片的畫面充份顯出超現實特質。

《詩人之血》,是尚‧考克多縱橫於詩、小說、戲曲、繪畫等創作世界後,作為走向電影世界的第一部作品,也是當時盛行的先鋒派電影(avant—garde film)代表之作。披著假面具的尚‧考克多和寫著“詩全部都是紋章,所以,有必要讀解詩人的血和眼淚。”的字幕出現在觀眾面前,全篇洋溢著主人公那異想天開、荒謬無規的世界。尚‧考克多的要素(個人的體驗、私人的神話世界),通過把電影技巧融合在自己的“死與再生”的獨特觀念來展現出一個形象化的故事,影像的時間在影片的開始和結尾的瞬間得到了意義上的統一。
 

電影對於尚‧考克多來說,就像是能夠實現“不死鳥術”的魔法媒介,他的第一部作品已經形成了有別於其他表現方式的,衍生於邊緣生命的理念,同時也體現出他對“藝術家死而復生”的命題作終生的反復追求。而欲表現出詩人的"內在生命",諸如臆想或精神狀態,非得靠尚‧考克多那樣本身就是詩人,或者至少具備詩人氣質的電影人才行。


更多資料:詩人尚‧考克多談《電影書寫
  

   酒館留聲機:Sting--A thousand y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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