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羅梭

     A被突如其來喧鬧的聲音所驚醒,繼而發現他的屋子已被十幾名不明人士闖入,驚嚇而無法立時做出適當的反應,眼睛在這需要辨明外界情況的時候卻無法睜開,因為同時來自前方各角落的鎂光燈正對著他急閃,啪扎啪扎如夏夜暴雨,A恍惚覺得自己站在高聳的舞台中心,像個等待接受採訪的Super Star……  

    一支麥克風自亂軍中突圍而出遞進他微瞇的眼前, A微抬臉,看見持麥克風的手竟屬於知名女優甲斐小姐,食指纖細白皙如剝皮嫩筍,太過的近距離讓A不禁將甲斐小姐的玉指想像成白嫩渾圓的一雙肉腿,腿腹間夾著一隻閃爍銀光的巨大陽具,甲斐小姐綿膩的聲音彷來自天堂,如舔耳窩般細聲呢喃:「A先生,可以接受我們的獨家專訪嗎?」  

    專訪?這時A終於稍稍有些思想,抓抓頭皮,心想那雙大腿可能只是美麗的幻覺,A為自己短暫的浪漫想像鬆了口氣,卻同時想起自己身著大圓點連身睡衣、眼角還附著濁黃的眼屎、唇邊殘餘一涎凝乾的白色唾漬的照片若隔日被刊在報紙頭版上,而那些急需個案佐證的專家學者肯定會以此大做文章,然後畫面上專家們彼此相視搗蒜似地點頭推斷A「性功能障礙」的種種症狀,繼而由A的行為推論出他反社會的思想及人格喪失的程度……那麼A跟甲斐小姐的未來可就完全失去發展的可能性了,想到這兒,A終於從床上彈跳起來,雙手磨搓掩飾不安的情色,故做鎮定的說:「可以可以,我先去洗把臉清醒清醒……」,然後逃進盥洗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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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熱脹的圓臉被冷水潑上,A的緊張稍稍鬆弛,然而若真似假的虛幻感仍讓他感到輕浮,他不是很確定剛剛那片掩天蓋地的鎂光燈與甲斐小姐到底是否是夢境中的一段,卻也沒有勇氣開門去確定虛實,總是遙不可及如夜空上那朵閃耀金星般的甲斐小姐,為何出現在他房裡?他有什麼新聞是值得讓甲斐小姐親身採訪的呢? 

    A 的困惑因為缺乏面對的勇氣而失去決定虛實的機會,因為門口已響起一陣急迅催促的吵雜聲響,A習慣地深吸口氣,翻過身,伸手握住門把,開門同時憶起某種錯覺,似曾相識,在過去的哪個夢裡也曾如是地打開一扇門,那扇位於邊陲之境毫無退路的門,曾將他捆縛於無底困境的絕望感;夢裡,A讓愚昧的樂觀放棄了為自己辯駁的權利,因為相信所謂的未來,他天真的認為未來有無限的機會,問題是,根本沒有未來,未來只是個印在字紙上讓人可以用嘴巴順口溜著的字眼罷了,在人生的大部分裡,未來只是內射的安慰,並不真的存在,因為錯誤的認知,以致於A在那場莫名的審判中被判處死刑,當聽到判決,A才開始對自己的生命醒覺,然一切枉然,就像搭乘的火車抵達終站,一腳踏出才發現腳底下根本沒有月臺,只有無邊無際的消失與墜落,生命的影片被驟然截斷,靈魂從此荒涼漂流,永無竟日,那時他可真意識到「未來」了,因失去所以才能感覺存在,如此該說是遲鈍還是愚蠢呢?總之A的意識裡因而從此被植入那無以名狀的恐懼,而那意識裡的恐懼如今也正以此在喚醒A宿命的慣性──打開門,A的未來命定如此,他將因殺人未遂遭到起訴,接受未來未知的審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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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並不是所有的法庭都能像A期望的那般威武堂皇,門後就像獨立影片裡集中營審問犯人的房間,冰冷死灰,鐵灰光禿的牆面,令視覺挫折,情緒被重重壓住;他很不滿意自己竟在這樣冷酷簡陋的地方接受審判,他認為生命的過程不該如此草率的被進行,而應該更精緻些;然而在他思考的同時卻忍不住要定睛凝注那灰沉而虛假的牆面,由牆壁內外射出來的冷酷感都能在眼球上結出一層薄霜來,彷彿投映於意識中那一條條壓抑、失望、委屈、消沉或憤怨不滿的情緒都在向他索償,空氣中夾帶過重粉塵的氣味,使A的呼吸感到窒礙,頂頭上蒼白的燈管無規律性地如風中燭火閃滅不定,令容易緊張的A的神經彷彿高音階的琴弦繃緊欲斷,曖昧不明的氣氛令他感到煩躁,體內一股不安的衝動已迫到失控邊緣,A很想掉頭走出去,就像平常那樣,他深諳迴避的藝術不只換得喘息也能避開衝突,然而執法的聖堂是不容許A任性的,審判的過程或許荒謬無理,然而A卻也不能直接跳過去就等看明天報紙上的判刑結果,何況他必須對自己犯下的罪行感到興趣,這或許能幫助他避開另一次可能的犯行。 

    凶器是一把長著鏽斑的美工刀。 

    不久前,A在長期的情緒低落下,又一次放縱任性,只是這次他並未選擇逃避而是用了決裂的手段,A,用一把美工刀,殺害了那個讓他憤怨令他痛苦的人──不,其實應該說,是A不再放縱「那個人」再繼續對他使用任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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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A的個性很溫柔,甚至還帶有男人難得的善感體貼,這在女性眼中真算是一種可貴的優點,但A卻將這優點過度強化了,或許是因為害怕被人發現真實的情感,所以對其他人(尤其女人)總是過度的尊重,遇到事經常猶豫不決,就連和女友(們)的分手也拖泥帶水,和誰都難免藕斷絲連,他認為避免被類沙文最適當的態度,便是讓自己遠離任何可能獨裁的決定,但這令旁人感覺A缺乏擔待,以致於到最後,不論男人或女人,都覺得A實在不像個男人,有人因此而嘲笑他,但會成為這樣的A,是因為他深愛著母親,不願自己成為會傷害母親、或令母親失望傷心的那種人。 

    A 也很明白自己帶了多少父親風流油滑的原罪來到人世,只是在理性的意識下被他隱藏得很好,那同時也是一種可悲的壓抑;所以A經常做夢,夢見自己與甲斐小姐交纏合歡──啊,可敬的甲斐小姐,雖然在螢光幕上總是光采熠熠,然而那雙幽怨的眼眸滿噙瑩光,沉默時彷如藏抑難言秘密般,在褪去光鮮華服後,是否也只能在浴室中沖流淚水?孤單的枕被中自尋安慰?──夢中,多次,A激狂地吮吻甲斐小姐每一寸酥胸柳腰粉腿,狂暴地進出,女人香汗淋漓嬌喘呼聲不止,然而,在這激奮的瞬間,那要命的意識突然在夢中醒覺,A發現原來母親一直在一旁注視著他,冷酷的表情下懷帶恨意,像在怨怪A背叛了她對他的信任與疼愛,A為此感到羞愧而驚恐不安,害怕母親會因此而離他遠去,抬起頭,A伸出手想喚住母親,卻發現甲斐小姐竟站在母親的身邊,漠然無語地盯看著他頹然失勢下垂的陽具……。 

    每次從夢中驚醒,A感受到的痛苦與矛盾便愈加沉重深刻,有時夢境過於強烈清晰,夢中所體會到的情緒與悔駭更如影隨形,使他整日陷在這樣一個半夢半醒的魔幻中而難以自辨,就連見到母親也覺得母親是看出他夢裡放浪的行為了,因而感到羞愧而逃避開了去,在外遊蕩,直到深夜母親入睡後才敢偷潛返家。然而那甜膩激狂可怖的夢並未因A受到折磨而稍加收斂,讓A的自責幾乎毫無喘息的機會,終於A察覺到了「那個人」──那個讓不幸的母親飽嘗孤單無助的父親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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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 發現原來,「那個人」一直存在於A的血液中,跟著他在襁褓時期吸吮母親乳頭裡的乳汁,隨著他在母親柔軟的懷抱中甜蜜成長,那個來自父親所遺傳的可惡的「原罪」、潛伏於他可悲的命運中,令他如今也漸漸地開始成為像父親那樣淫邪放蕩的人,這是人類可悲的宿命麼?或是命運的詛咒呢?鏡子裡,A似笑非笑的神色確是愈來愈似父親年輕時的翻版,還有那荒誕似真無法節制的肉慾春夢,竟像是父親交付的預習課題了,A不能讓自己成為那樣的人,被母親怨恨?不! 

    A 覺悟到若欲挽回母親的愛,必須先將「他」殺死,最方便且不會驚擾到母親的方式,便是利用那把能夠改變未來、鐫刻著神聖鏽漬的美工刀了。 

    是的,便是如此A企圖用它從左手腕上的動脈中殺死藏匿體內任性操縱他的命運的邪惡的靈魂,他認為這項為母親、為自己復仇的行動必然要成功,卻沒想到竟會因此遭到審判。 

     A 因殺人未遂接受審判,無形的審判團對A說明人類律法的最低原則──任何人都沒有權利處決生命,不論是自己的或其他人的,自殺者雖名為受害人,但也同為該生命的加害者,任何謀殺生命的行為都必須接受審判。 

    雜沓的人聲腳步聲輪子在地上滑動的聲音在周遭擾亂著,A若有所覺地恍惚想起似曾相識的夢境,是否甲斐小姐也在旁聽席中等待聆聽判決呢?或是她其實也是審判團中的一員?她會如何來判定這件事?……母親……會不會也在她的身邊呢?……A低著頭,兩手交叉胸前做出防衛的姿勢,母親,不能再讓母親受害了,不論如何,他都必須仔細想清楚,該如何為自己好好辯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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