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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實在不慣於地上走,鷹說。

                  --木心


  鷹,展開巨翅浮遊在星際間,冷眼睥睨着匍匐地面上黑壓壓的人群,我的感覺異常敏銳起來了,聽見風聲裏夾帶着的塵絮與人語,樹葉的撩動與草叢裏的蟲鳴,溫順的動物與兇猛的野獸,血液裏流動着相似的求生的欲望與柔情,透過直覺以自然的方式理解屬於他們的意義,原始且充滿生命的蠻性……
  

  

  ……我看見月亮了!一枚圓亮皎潔的大月亮,外圍鑲圈著一環淡色鵝黃色的光環,為此感到驚喜的我努力想說出來:你們看,天上的月亮……可是我無法發聲,那位擁有神奇醫術的老婦正在為我治療,她枯枝般的右手拿着一根長尾羽毛懸在我的胸口上,左手抓着一串像似某種猛獸的利牙串成的項鍊,發顫似地伸向墨黑的天空,乾癟的雙唇輕觸喃喃發出低聲奇怪的咒語,幾個人好奇地以我們為中心,自動散圍成圈。稍遠或更遠的地方,那裏的人們低垂着頭匍匐似地在荒蠻的地面上活動,因為單純的原始性,使他們之間沒人抬起頭看那月亮。

  那位奇怪的老婦盤坐泥地上,突然大喝一聲朝火堆投入一把什麼東西,火中頓時發出幾聲嗶剝裂開的響聲,火更猛烈地竄上天空,彷彿某種生命在炙燄中掙扎發出最後的哀鳴,灰煙散開,幽靈似地飄過來,像有一道難以覺察的風勢將它們帶到我們身邊,我不自覺地吐了一口氣,煙幕並不散開,換氣時我反而吸入更多,混合着古老神秘藥草的氣味,像一條蠕動的蛇盤在頭殼裏腦葉之間迴繞竄巡,將月亮塗抹開了。是月亮侵襲了光環,還是光環吃掉了月亮?我抗拒着那讓我逐漸失去專心思考的力量。老婦手上的利牙發出狼嚎,眼前一雙鷹眼銳利地向我逼視:

  「你是誰?」

   我是誰?

  「你忘了你是誰。」

   我忘了我是誰?

  我是誰?誰是什麼呢?我是什麼呢?什麼是我,什麼真的就是我嗎?煙霧稀釋着我的身軀我的思緒,我抓不住自己(還是心?),我無法思想,我的身體(還是意識?)像灰色的煙霧在徹骨的冷風中飄散,是迷人的藥草味,是咒語如低悶的鼓聲,吽.嘎拉 - 嗚瑪 – 加阿,吽.嘎拉 - 嗚瑪 – 加阿,吽.嘎拉 - 嗚瑪 – 加阿.吽,……轟!

  風聲呼厲,如鼓轟轟。鷹,展開巨翅浮遊在星際間,冷眼睥睨着匍匐地面上黑壓壓的人群,我的感覺異常敏銳起來了,聽見風聲裏夾帶着的塵絮與人語,樹葉的撩動與草叢裏的蟲鳴,溫順的動物與兇猛的野獸,血液裏流動着相似的求生的欲望與柔情,透過直覺以自然的方式理解屬於他們的意義,原始且充滿生命的蠻性。細長的河流隔開在山巒與莽原之間,閃動着如鑽石般的銀色光點,水花溫柔和諧地奏唱着招喚之歌,緩緩流着,流着向另一頭舒展,來到激流處奔狂的生命之舞開始跳躍,轟隆轟隆,潑撒,冷冽,彼此攻擊碰撞,癲狂極至宛若已接近死亡。我感到一陣窒息,我亦要死了嗎?我定是發着冷顫全身濕透了,一股強力將我衝向堅硬的礁岩,突然我看見月亮--

  --窗外的月亮懸在對面的大樓上,一口口黑色的窗戶吞吐着無聲的死寂,隱約我仍聽見奇怪的聲音,沉悶的重低音像似某種古老神秘的咒語,然而我再想不起老婦的模樣。

  轉過身我想起印地安巫師。在巫師唐望的故事裏,我是否有可能成為一隻老鷹?像鷹般無所懼地自由暢快飛翔俯瞰,我渴望再回到夢境飛在天空裏,我相信那位老婦的施法定存有什麼我還不懂的意義,還有狼嚎聲,喘息間心跳的鼓動,在肢體間奔流的某種力量,還有一些什麼我無法確定的,說明這一切尚未完成;此刻的我是否是真正的我,所謂的身心靈就是全部的,真正的「我」嗎?將頭深深埋進枕頭裏,我停不住思索,不久前的影像卻愈來愈抓不住,愈來愈模糊,且遙遙地在黑暗中散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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