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最大的悲痛,就是看著一個個生命在指隙間滑落,懷疑著上帝的存在,同時又盼望著有天堂好讓牠們進去。成家後的傷痛是,面對街頭巷尾的流浪狗卻無能為力,三五隻狗是我的極限,再多便不堪負荷。

  ………… 



  還記得牠的名字叫小糊。寒冷的冬天,放學回家的路上,在烘烤燒的大鐵桶下看到牠的,應該還不足月,花白的胎毛上沾滿了燃燼過的炭灰,抱在懷裡一股糊味,回到家向媽媽要了個角落,用紙盒子裝著養,牠不吃不動,綣著身子直發顫,仔細看,有好多處皮毛給炭火燎傷了,那樣的抖應該是痛。和二姊守在紙盒旁殷殷的盼望牠好起來,偶而肯進食一口牛奶,便讓我們希望無限。可是三天後牠仍是死了。 

  瑜迦術是一隻短毛棕白花小狗,從牠來到走似乎沒長多少個子,牠不愛吃飯,平時家裡的狗不好好進食,媽媽總要數落﹕「這不吃、那不吃,要吃仙桃呀!」可是瑜迦 術並不吃仙桃,牠只吃金龜子,每次晚上官兵抓強盜玩瘋了,轉眼便看牠守在路燈下,撿食繞昏了頭掉在地下的金龜子吃,燈影下的牠,兩耳雙垂皺著眉不知在想甚 麼,媽媽說牠在練瑜迦,練到後來瘦的皮包骨了,牠仍堅持著這樣的飲食習慣,直到最後一口氣。

  雪兒是我們難得撿到的漂亮狗,腿長手長全身白絨絨的長毛,臉孔乾淨而稚氣,姊姊和我當寶貝一樣的疼,一位作家阿姨要狗,媽媽便把唯一可看的雪兒送給了她,一個月後牠遭退貨遣返,長得更高了,臉上卻多添了許憂鬱,我們仍當牠是寶,像一塊易碎玻璃般寶貝著牠,一天晚上牠中毒了,牛奶蛋清怎麼灌都沒救回來,牠真就像一片玻璃似的碎掉了。 

  童年最大的悲痛,就是看著一個個生命在指隙間滑落,懷疑著上帝的存在,同時又盼望著有天堂好讓牠們進去。成家後的傷痛是,面對街頭巷尾的流浪狗卻無能為力,三五隻狗是我的極限,再多便不堪負荷。 

  住在南苑時期,周邊的流浪狗多由一隻黑色母犬生產,一年兩次,一窩都近十隻,和牠的交情始終沒有培養到可以為牠結紮的地步,每窩狗到斷了奶便由牠們自生自滅,附近愛狗的會收留個三兩隻,其餘的便不知去向。我便在餿水桶旁邊撿了牠一個女兒,鄉下人迷信,絕計不肯養這周身黑亮四個白蹄的狗兒,我為牠取名黑妞 妞,養到今天,是目前家裡最穩定也最省心的狗兒。 

  黑妞媽媽的最後一胎又是十隻,自然淘汰後留了兩隻跟在牠的身邊,一隻小黃、一隻小花,連同有人飼養的狗爸爸來福,一家四口便以大倫國中為活動範圍,這對時不 時夜晚有閒雜人等出沒的學校而言,未嘗不是一件好事。白天兩隻小狗躲在正可容身的陰溝裡,只有在晚上或我去餵食的時候才肯出來,小花比較親人,偶而會讓我摸摸腦袋。 

  然而天底下愛狗的人不少,但厭惡狗的人也多,有人打了電話給捕犬大隊,抓走了媽媽狗和小黃,當我再去餵食時,小花畏怯的再也不讓我近身,如果親眼看過捕狗過程,絕對能體會小花的驚駭程度,直至我搬離南苑的一年間,天天的餵食也再喚不回小花對人的信賴。 

  我無法像母親數十年如一日的收養流浪狗不歇,也未能將心力全盤投注在保護流浪動物工作上,對目前管制犬隻的方式是沒有資格置喙的,但不時的我會自問,捕殺是唯一解決流浪狗的途徑嗎?在淡水我曾看過三個捕犬人員以嬉戲的方式圍捕一隻癩皮秋田,鐵絲套上脖子了卻又給掙脫了,似乎他們也感覺到周圍的怒視,其實大家不滿的不是他們的職責所在,只是在態度上是否能哀矜些,而不是如此輕挑。然而這般苛求也屬無意,態度上的講究,並不能改變狗兒的命運。

  若這些被捕的犬隻真依人道方式進行安樂死還則罷了,但是僅僅在臺北縣處置流浪犬的方式就有五六種之多,如樹林鎮以沼氣毒死是其一,其餘餓死、活埋、淹死、電 擊都有人做(見八十三年一月六日中國時報)。瑞芳鎮一處未善盡照顧的流浪犬收容中心,飢犬相殘、互相吞食夥伴的殘忍照片,更為國際著名的保育組織「老虎基 金會」披露,以「動物的地獄」形容臺灣,並稱臺灣已達開發國家水準,但在動物保育及動物福利上,卻猶如未開發國家。此基金會甚至發起一人一信運動給臺灣的 李總統,共同呼籲臺灣當局制止這種慘無絕倫的動物悲劇上演。此一訊息也已主動發給全球保育組織及英美等歐體國家的保育單位,因此,這項指控,無異是對臺灣 保育形象再一重創,且再度受到培利制裁的陰影(見八十四年十一月十三日中國時報)。


  我曾有一個夢想,設置一個流浪動物的中途之家,以家庭、學校班級為單位進行認領與認養,看管狗兒的工作可提供殘障、智障人士就業機會,結合餐廳、麵包店供應膳食以節省開銷又可惜物惜福……。然而當我實際接觸目前已有的收容機構時,才發現當國人的觀念未作調整前,中途之家認領的功能全無法推動。 

  目前國內養狗的風氣頗熱,只是大家有一個習慣,狗兒是名種的好,花錢買來的才會珍惜。其實從學理及實際的經驗,外來的名種狗先就有近親繁殖之虞,且經過一再「改良品種」後的玩賞犬,除了外型賞心悅目之外,狗兒們的本能幾乎喪失殆盡,更別提諸多寒帶犬對臺灣氣候的適應性了。 

  動物行為學之父的勞倫茲在「當人遇見狗」這本書中對欲養狗的人建言﹕「選擇外國品種時尤需提高警覺,由於原產地之外的地區好的個體數較少,近親交配的情形非常氾濫。至於血統證明書則以較差的為佳(反正證明書只是擺在家中的抽屜裡躺著)……筆 者對於最近的養狗經(高估狗的外形卻漠視智力)無法茍同。因此,我奉勸養狗的新手不要購買血統證明很優良的狗。與其選擇血統中曾出現八條冠軍犬的狗,還不 如挑選雜種狗,後者罹患神經質或智力缺陷的危險性或許較低。」「馬戲團的狗必須有高度智力才能表演複雜的特技,但牠們幾乎都沒有血統證明書,當然不是因為 貧窮的演藝人員買不起血統優良的狗(有絕技在身的馬戲團的狗價格才是驚人),而是要狗表演漂亮的絕技,精神方面的能力遠比外形方面的條件更為重要。我們能 夠引導混血種的狗參與這種工作,不只是因為牠們有較高的智力或學習能力較強,同時也是因為牠們始終不會有神經質的現象發生。也就是說,牠們的堅毅使牠們比 較能忍受精神上強大的緊張壓力。」 

  引述這番話,或許會引起國內繁殖業者的反彈,但我期望勞倫茲的建言對大多數的飼主有棒喝之效。正確看待狗兒的觀念需長時間培養,在棒子敲下去未有具體反應前,還是有很多事可以做的。 

  近年來,在桃園新竹地區一群愛狗的義工伙伴,正在為流浪狗兒們努力,他們採取的方式是以社區、學校為單位,就地結紮,就地認養,結紮後的狗兒掛上狗牌,由大家共同餵食照顧,許多狗兒初來時周身癩皮羸弱不堪,經大家餵食照顧後,毛髮長全了,身子壯碩了,且能擔起守望相助的工作。他們也和附近的學校溝通,讓結紮過的狗留在校園裡看管車棚,學生們在餵養狗的同時,也是保育教育的實踐。義工們目前致力為犬籍登記及犬隻買賣制度的建立請命立法,更成立了動物保護協會,具體推廣「流浪犬保育工作」。在尋求支援過程中,不乏真心為流浪狗解決問題的民代,但也有人視此為作秀大餅,預計炒個兩三年再說。然而,流浪狗的問題一 不解決,未來要付出的社會成本將如幾何基數般增加。 

  根據環保署八十二年度在報紙上公開表示,環保單位五年來已捕捉十六萬隻棄犬,投入經費八億元,平均捕捉、處死一隻棄犬的成本要五千元。但街頭棄犬仍有增無減,這是為甚麼?因為同一時間,流浪狗正以更驚人的速度在繁殖,一隻流浪母犬,以生育期七年計算,其子女數可多達四千七百二十隻。八十三年四月,環保署委 託台大獸醫系調查,估計至民國八十六年流浪犬的數目將達到七十至一百萬隻左右,以目前每年捕殺平均五萬隻左右的數目來看,便可知道撲殺是解決不了問題的,就算撲殺效率提高,衛生檢驗所的焚化設備也跟不上,若以土葬方式處理,又將造成二次公害(見八十五年五月二十八日聯合報)。 

  與其用五千元處死一隻狗,為何不將此經費拿去為五隻公狗或三隻母狗做結紮?八億元的經費可為六十七萬的流浪狗結紮,而我們卻只撲殺了十六萬隻狗,且因此揹上「動物的地獄」罵名。 

  紐澳地區的朋友在獲悉國內對待狗兒們的方式時扼腕不已,在他們的環境裡,狗是社會資源的一份子,牧羊、看家、導盲、緝私抓毒、協助殘障、安慰病患及老人……, 狗的「愚忠」是很有利用價值的。連垃圾回收都有再生的價值,更何況是有生命又對人充滿了善意的狗兒們呢?如何把是社會負擔的流浪狗轉化成社會資源,應該不止是愛心人士要努力的課題,更該是政府迫切該規劃的。正當國際間不斷增強「拯救無家可歸的動物」之際,一直要重回國際政治舞臺的大有為政府,不該好好把握良機,整頓流浪犬的保育工作,展現與全球共通課題同步的表現,是不是會比金錢外交更受到世人肯定與矚目呢? 

  回首童年與狗為伴的日子固然開心,在母親不歇的毅力下,先後也與百來隻狗一同成長,但比照三十年後的今日,流浪狗的問題仍仰賴憨傻如母親的小老百姓在張羅,便不得不教人感慨。每每和愛狗人士談及彼此的傻勁,最後只能以「上輩子是廣東人,吃了太多狗肉,這輩子為還債而來。」作解釋。自嘲之餘,多麼盼望民代諸公,也多有如我者仙籍廣東者流,盡速為保護動物立法。也期許主政者,莫以此自嘲作為搪塞責任的藉口,唯有當流浪狗有再生機會時,社會成本才能精減,臺灣保育工作才能踏實,國際形象才有扭轉的可能,全民也才可擺脫培利制裁的陰影,這是再功利不過的事呀! 

  是的,在全民徹底接受保育教育前,在建立正確飼養動物觀念前,還是有很多事可以做,且是迫切要做的。 捕殺絕對解決不了流浪狗的問題,那只會讓社會成本節節升高。 管制犬隻的買賣及繁殖。 經由植入設頻微晶片,對飼主及家犬作初步整理及確認。 以學校、社區、工廠、市場、停車場……為單位,就地結紮、就地認養,既符合人道,又可有效控制流浪狗數目,且能發揮狗兒看家本能守望相助。

  現有的流浪狗中途之家,可將狗兒整理、治療、分類後,接受領養、訓練,讓狗兒有再生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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